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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确切一点,史比利金斯先生现年二十四岁,而鲍勃——那些男孩中最大的那个——至少也有二十岁了。这些孩子的年纪已不得而知,因为一次可怕的意外使他们的母亲把这一切全忘了。当时孩子们正呆在田纳西山间那所由威肯姆先生创办的特殊青年学院;而他们的母亲艾瓦莱夫人则在里维耶拉过冬,并且她觉得为了孩子们好,她必须忍痛不让他们跟她呆在一起。

    不过现在,既然艾瓦莱夫人再婚了,成了艾瓦莱一史比利金斯夫人,当然也就再没有必要让他们呆在威肯姆先生的学院里了。史比利金斯先生有能力照看他们的。

    史比利金斯先生一般都戴着一顶高顶礼帽,穿着一件英国式晨礼服。那几个男孩则穿着童装短上衣和黑裤子,按他们的母亲的心愿,他们的衣服总是要短小那么一点点的。这是因为艾瓦莱一史比利金斯夫人觉得总会有那么一天——也许十五年以后吧——到那一天孩子们将不再是孩子,现在能够不失时机地多感受一下他们仍然还只是孩子,那是妙不可言的。鲍勃年纪最大,但最小的西勃个子最高,老三威利则以最笨著称,尽管有人反对说老二吉勃还要笨。反正四兄弟各有千秋,相处得非常不错。

    至于艾瓦莱一史比利金斯夫人,你是看不到她和他们走在一起的。她可能正在赛马会上,带她去那儿的是美国海军部队的柯莫伦特舰长,史比利金斯先生觉得此公非常英俊。由于在海军供职,柯莫伦特舰长时不时地要被迫出海,也许一出海就是一整个下午甚至好几天,在这种情况下,艾瓦莱一史比利金斯夫人十有八九是被霍克中校带去狩猎俱乐部或乡间俱乐部,史比利金斯先生觉得中校非常有思想。要是在这一天霍克中校也离城外出了——有时他不得不这样,因为他在美国陆军供职——那么史比利金斯夫人就会被谢克上校带走,后者在国民自卫队任职,任何时候都有空。

    当他们一行人走在普鲁托里亚街上的时候,你能听见那四个男孩称史比利金斯先生为“爸”和“爹”,他们的声音深沉如牛蛙的叫声。

    “喂,爹,”鲍勃慢吞吞地说,“我们一起去玩玩棒球成吗?”

    “嗨,别去,爹,”吉勃说,“咱们都回家去吧,在家里的台球室游五分钱一子的台球怎么样?”

    “好吧,孩子们,”史比利金斯说。一会儿以后,你便会看见他们拥上艾瓦莱一史比利金斯府门前的台阶,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迫不及待地准备在台球桌上一显身手。

    以上日常所见的景象,对能悟出其中奥妙的人来说,代表了史比利金斯先生错综复杂的爱情故事的成果,这一爱情故事的高潮部分发生在卡斯特吉奥小城堡的一次夏日家庭聚会上,那儿是纽贝里先生和夫人的林间避暑山庄。

    但要理解这段爱情,我们得回顾一下一年左右以前的情况。那时候,彼得·史比利金斯先生经常在普里托利亚大街踽踽独行,要不就是坐在陵宫俱乐部听别人说他真应该结婚的忠告。

    在那些日子里,人们在彼得·史比利金斯先生身上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对女性的崇高看法。每次在街上和一个漂亮女人擦身而过,他都会自言自语:“呀!”即便他遇到的是一个中等漂亮的女人,他都会喃喃自语:“哟!”每当有戴复活节花帽的女子飘然而过,或者是看见一群打着夏用阳伞的女人站在绿叶掩映的街角聊天,史比利金斯先生都会脱口赞叹:“哇!”无论是在歌剧院还是在舞会上,他本来就外凸的蓝眼睛都会睁得大大的,几乎要从他脑袋里爆出来似的。

    同样,假如在这时候他恰好正和朋友在一起,他准会喃喃地说:“喂,快看那个漂亮妞。”或者说,“喂,别看了,街那边那个小妞不是漂亮得要命吗?”要是在歌剧院则说,“老伙计,别让她发现你在看她,你瞧见对面包厢那个可爱的小妞了吗?”

    此外还得补充一句,尽管蓝眼睛又大又鼓,史比利金斯先生所享受的是老天恩赐的近视眼的福分。其结果是,他所生活的世界里到处是美得令人吃惊的女人。而且由于他的心灵采用的也是和他的眼睛那样的聚焦方式,因此他把五十块钱一顶的花帽和带象牙手柄的桃红色女用阳伞应有的各种美德与优雅,也全都赋予了这些女人。

    为公正起见还得说明一点,史比利金斯先生的这种态度不仅仅限于看女人。他对待任何事物都是这种态度。每一次他去歌剧院,离开的时候都会热情洋溢地说:“哇,简直是太棒了!当然,我的耳朵欣赏不了——你知道,我对音乐不在行——可就我的那么点儿感觉而言,它已够棒的了,它让我完完全全睡着了。”对他所买的每一本小说,他都会说:“这是一本妙不可言的小说。当然我理解不了它,因此我没读完,但这绝对是一本够刺激的小说。”绘画的情况也相类似,他会说:“这是我见过的最棒的画,当然我鉴赏不了它,我从中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它棒极了!”

    到我们所谈论的这个时候为止,史比利金斯在事业上的建树不太令人满意,至少在布尔德先生眼里是如此,布尔德先生是他的叔叔和受托人。布尔德先生最早的想法是让史比利金斯先生去上大学。普鲁托里亚大学的校长布默先生,已竭尽全力使广大民众接受了他的观念,那就是:即便是对有钱人,接受大学教育也是完全合适的,并不是说一旦读完大学一个人就再不必工作或继续求学了,大学教育的目的不过是给人打上某种印记。这便是他的全部观点。从校长演说的要义看,大学教育打下的这种印记是完全无害的。谁都用不着害怕它。这种启蒙宣传的结果是,城里的很多最杰出的年轻小伙子已开始上大学了,尽管他们根本就不是非要上大学不可。“这标志着一场革命。”希默先生这样说。

    史比利金斯先生本人对他的学习也挺着迷的。在他眼里,那些教授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奇迹。

    “哇!”他说,“那个数学教授真是神了。你该看看他在黑板上讲解三角学的情形。你会一句都听不懂。”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是哪门功课。“物理是一门玄妙极了的学科,”他说,“我对它只懂百分之五。可是,天啦!我得去学它。要是他们允许的话,我愿花毕生精力去钻研它。”

    可麻烦也就在这里——他们不允许。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学业上的诸多原因,史比利金斯先生被迫放弃了他的这一终身事业。对此他最后的感叹是:“上帝啊!我差一点就三角学及格了!”而且日后他还经常说在大学里获益匪浅。

    后来,由于史比利金斯先生不得不离开那所大学,他的受托人布尔德先生只好让他经商。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生意,是他的众多企业中的一个,从他才二十一岁的时候起,他就已开始为这些企业签署文件和复签支票了。于是,史比利金斯先生便亲自在一间摆满红木家具的办公室里做起石油批发生意来了。而且他喜欢这一行当。他说生意能大幅度地增长一个人的聪明才智。

    “史比利金斯先生,”来红木家具办公室谈生意的人会说,“恐怕我们出不起您那五块钱一桶的价。从现在的市场看,我们最多只能出四块七角。”

    “我亲爱的朋友,”史比利金斯说,“就照你说的办。反正,三毛钱也没多少,呃,还有什么好说?该死的,我们犯不着为三毛钱争来争去,老伙计。你想要多少桶?”

    “噢,四块七毛钱一桶,我们要两万桶。”

    “哇!”史比利金斯先生说,“两万桶!天啦!你要得可真多,不是吗?对我这个初做生意的人来说,这是一笔大生意啊,对吧?我猜叔叔不乐死才怪哩。”

    布尔德先生是够乐的,乐过头了,因此他敦促史比利金斯先生在做了几个星期的销售后就退休了,而且从他的资产之中勾销掉了好几千元。

    于是,史比利金斯先生可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了——那就是结婚,每一个人都这么对他说。

    “史比利金斯,”他的朋友们在牌桌上赢完他身上所有的零花钱后说,“你应该去结婚。”

    “你们这样认为?”史比利金斯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