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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天知道他是很愿意结婚的。事实上,迄今为止,史比利金斯的整个身心一直都在渴望享受婚姻之乐,而且常常为求之不得而叹息。

    在他短暂的大学时光,上三角学课的时候,他常因无法抗拒的诱惑而怯生生地偷看教室右边那些座位,那里坐着一年级的女生,她们每个人脑后都梳着一条金黄的辫子。

    他本想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位结婚。但要是一个姑娘能够轻而易举地解三角难题,那么婚姻对她还有什么用呢?什么用也没有。史比利金斯先生明白这一点,因此他没有向其中任何一位表明爱慕之情。即使在班上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嫁给那个证明了自己的感情的人并于第二年辍学的时候,史比利金斯也只是意识到那无疑仅仅是因为那个男人比较懂事并证明了自己的感情而已。

    后来,在史比利金斯投身生意并进入社会的时候,伴随他的还是同样的命运。他爱乔治安娜·麦克提格的时间至少有六个月,她是圣奥索夫教堂的长老会牧师的侄女。他是那么爱她,为了她他暂时放弃了在圣艾莎夫教堂(属于圣公会)的席位,并且连续听了十四次有关地狱的布道。但韵事也就到此为止了。的确,有那么一两回,史比利金斯和乔治安娜一起走路回家,一路上都和她探讨地狱的问题。还有一次她叔叔邀请他在晚祷后到牧师府吃冷晚餐,在吃饭的整个过程中他们又就地狱问题进行了长谈,然后在楼上的客厅里他们谈的还是这个问题。但是不知怎的,史比利金斯至此便再也无法发展下去了。他看了他所能找到的有关地狱的所有书籍,以便能和乔治安娜谈下去,可是结果这种努力失败了——一个刚从神学院毕业的牧师来了,他在圣奥索夫教堂作了六次特殊的布道,宣讲永恒惩罚的绝对存在,结果他和乔治安娜小姐结了婚。

    与此同时史比利金斯先生与艾德琳娜·莱特雷订了终身,或者说差不多如此,并不是说他对她表白了衷情,而是他觉得自己许身于她了。为了她的缘故他彻底地抛开了地狱之类的东西,过上了跳舞不到凌晨两点不罢休的生活,而且还从一本书上学起了拍卖式桥牌。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很有把握地觉得她已决定嫁她,于是他便开始把他最要好的朋友爱德华·鲁夫带往莱特雷家,此公是大学足球队队员,史比利金斯很为他自豪。他特意这么做旨在使艾德琳娜和爱德华成为好朋友,以便在婚后他和艾德琳娜能请爱德华来家里做客。艾德琳娜和爱德华成了好朋友,速度快得很,以致他俩当年秋天便在纽约结了婚。爱德华和艾德琳娜在婚后经常邀请史比利金斯去家里做客。他们夫妇俩都对史比利金斯说他们是搭帮他,他们还经常像别人一样对他老调重弹,说:“你知道,彼得,你不结婚是非常愚蠢的。”

    所有这一切发生并结束的时间大概也就是亚西一巴西东方协会开始展开活动的时候。在它举办的第一次讲习会上,史比利金斯遇上了达尔菲米娅·拉瑟里耶一布朗。从第一眼看到她起,他便开始研读佛陀的生平事迹以及译成英文的《奥义书》,以便他有资格指望和她一起生活。即使在该协会以遭灾告终的时候,史比利金斯的爱都没有熄灭,而是越燃越烈了。最后,当他得知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和夫人要到外地避暑,而达尔菲米娅要去卡斯特吉奥小城堡——纽贝里家那个避暑山庄——和纽贝里先生和夫人呆上一段时间,那个地方便成了在这个世界上史比利金斯先生唯一愿去的地方。

    因此,当史比利金斯先生如期收到邀请函的时候,他自然也就立即被提升到了第七层天堂。那邀请函写道:“要是您能出城来和我们一起过上一两个星期,我们将非常高兴。我们会派车去接您星期四的火车。我们在这里过的是再简单不过的日子,事实上,正如纽贝里先生所说,我们过的纯粹是苦行生活,不过我相信您对暂时改变一下生活方式不会在意的。达尔菲米娅和我们在一起,不过我们总共没多少人在这儿。”

    短函署有“玛格丽特·纽贝里”的名字,而且是写在带有银色花押字的厚重的米色纸上,像返璞归真的人常做的那样。

    像其他人一样,纽贝里一家一到夏天就要到城外去避暑。由于纽贝里先生还在做生意,按时尚来说,如果他整年都呆在城里,那是很没面子的。那会给市场造成不好的印象,让人觉得他不是什么做大生意的人。

    事实上,初夏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要出城避避暑。八月份回城看了看的少数人都说他们在街上一个人都没见到。

    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的是某种对简单生活,对大自然的渴望。有些人在海边寻找它,在那里大自然敞开了她所有宽阔的木板人行道、长长的水上平台,并献出了她的各种杂耍节目。另一些人在乡村深处寻觅它,在那里大自然展开了她所有的柏油马路和路边旅馆。还有一些人,如纽贝里夫妇,则宁愿在他们自己的乡间别野“过苦行生活”。

    前文已经说过,有些人是因为生意原因离城而去的,以免让人怀疑他们得一年到头干活。另一些人干脆到欧洲去,为的是避免别人指责他们老是呆在美国。还有些人,也许是大多数人吧,他们是因为医疗上的原因而被他们的大夫打发出城的。既然他们有这样或那样的病,普鲁托里亚街的医生们,如施莱德大夫,总是情愿在夏天把他们的病人一个个打发出城。生活优裕的大夫们没有哪个愿在夏天为他们操心。当然,患者们即使因自身的原因渴望到某个地方去,他们都更愿意是被他们的大夫打发去的。

    “我亲爱的夫人,”对一位据他所知渴望去弗吉尼亚的女士,施莱德大夫往往会说,“的确我没什么可替您做的。”他此话一点不假。“这用不着治疗。这仅仅是一个抛开一切杂务到外地去放松一下的问题。您为什么不离开本城一两个月,到某个您根本不做任何事的清静地方去呢?”(反正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做任何事情。)“您觉得到弗吉尼亚的热泉去疗养如何呢?——那里绝对安静,高尔夫球场棒极了,没有任何人打扰,还可以开开心心玩网球。”要不他还可以说,“我亲爱的夫人,您只不过是累坏了。您为什么不索性放下一切杂务到加拿大去呢?——那里非常宁静,没任何人打扰,而且我相信,现在人们时兴去那儿。”

    于是,在把所有的病人打发走之后,施莱德大夫和他那些在普鲁托里亚街的同行们自己也开溜了,直奔巴黎和维也纳,在那里呆上一个月或两个月。据他们自己说,这能使他们及时了解欧洲大陆的医生们在做些什么。或许他们真是这样。

    此时恰好达尔菲米娅·拉瑟里耶一布朗小姐的双亲被用这种方式打发出城了。拉瑟里耶一布朗夫人在亚西一巴西协会的痛苦经历,使她陷入了除去地中海一带巡游一番外做什么都不顺心的境地,因此她就和其他八十名陷入同样境地的人一起去了那儿。

    而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本人,虽然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病人,但是他表白说在经历过亚西一巴西协会那一切烦扰之后,他需要打起精神来,需要使体魄健壮起来,因此他把自己交托到了施莱德大夫手中。大夫对他进行了检查,探问了他喝的是什么酒,最后建议他晚上要坚定不移、毫不畏惧地喝葡萄牙红葡萄酒,而白天的时间,无论何时感到筋疲力尽,都可以喝一点低度提神酒,如黑麦威士忌,或者喝一点朗姆酒和维希矿泉水。除此以外,施莱德大夫还建议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到外地去散散心。

    “您为什么不到大西洋上的纳戛哈凯特去呢?”他问。

    “那是在缅因州吗?”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惶恐地问道。

    “噢,天啦,不是!”大夫再次用确信无疑的口气说,“那是在加拿大的新布伦瑞克省;那是一个棒极了的地方,拥有最宽松的专营许可法;那里的酒店有第一流的烹饪和酒吧。没有游人,没有高尔夫球,太冷了没法游泳——正是享受个人清静的好地方。”

    因此拉瑟里耶一布朗先生也离去了,其结果是,在我们所谈的那个特定时刻,达尔菲米娅·拉瑟里耶一布朗将同纽贝里先生和夫人一起呆在他们那迷人的避暑胜地,这一消息在《普鲁托里亚一元日报》上的“闺房与社会”栏目中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