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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页

    “同志,”我叫那侍者。他过来了,为了刚才领班越过他卖菜给阿尔,他还在那里生气。“请再来一瓶酒。”

    “要哪一种?”

    “随便哪一种,只要不是陈得变了颜色的就行。”

    “反正都是一个样。”

    我用西班牙语骂了一句相当于“活见鬼”一类的话,一会儿那侍者就拿来了一瓶1906年的穆通-罗特希尔德国酿。我们刚才那一瓶红葡萄酒极糟,这一瓶却绝妙。

    “哎呀,好酒好酒,”阿尔说。“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来着,他就给你拿来了这样的好酒?”

    “没说什么呀。他完全是碰巧,从酒库里抽出了这么一瓶好酒。”

    “皇宫里出来的酒多半是不行的。”

    “藏得太久了。这里的气候条件太糟,酒容易坏。”

    “那个消息灵通的同志在那儿呢,”阿尔朝对面一张桌子上一摆头。

    跟我们大谈其拉尔戈·卡瓦列罗的那个眼镜片子厚厚的小个子,正在那里跟几个人说话,据我所知那几个人可都是地位极高的大人物。

    “我看他准是个大人物,”我说。

    “人的地位一高,说话就没有一点顾忌了。不过他那些话要是放到明天以后再说就好了。听他这么一说,我明天去作战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替他把酒满上。

    “他的话听起来也相当有道理,”阿尔又接着说。“我一直在翻来覆去想他的话。但是执行命令是我的天职。”

    “别多想了,还是去睡会儿吧。”

    “你要是能借我一千比塞塔,我倒想再去跟他们赌一场,”阿尔说。“我应得的进款远不止这个数,我可以写个借条把饷金押给你。”

    “我不要你写借条。你领到了饷还给我就行。”

    “我看我自己是领不了的了,”阿尔说。“我这话说得真有些泄气,是不是?我也很明白赌博是醉生梦死的行为。可是我只有这样把心思放在了骰子上,才能不去想明天。”

    “你喜欢那个叫马诺丽塔的姑娘吗?她可喜欢你呢。”

    “她一双眼睛活像条蛇。”

    “她倒不是个邪路的女人。人很和气,心眼儿也不错。”

    “我什么女人也不要。我只想再去跟他们掷骰子。”

    桌子的那一头,那个新认识的英国人用西班牙语说了些什么,马诺丽塔听得哈哈大笑。这餐桌上的人多半已经走了。

    “我们把酒喝完了就走吧,”阿尔说。“你不想一块儿掷骰子玩玩?”

    “你玩,我看看,”我说着就招呼侍者拿账单来。

    “你们上哪儿去呀?”桌子那头的马诺丽塔喊道。

    “回旅馆去。”

    “我们一会儿过来,”她说。“这个人可有趣呢。”

    “她拿我捉弄得真够我受的,”那英国人说。“她尽挑我西班牙话里的错儿。请问,leche这个词的意思不就是牛奶吗?”

    “那只是这个词的一种解释。”

    “难道还有什么下流的意思吗?”

    “恐怕是有的,”我说。

    “那西班牙话可真是太下流了,”他说。“好了,马诺丽塔,别再拿我开心了。听见啦,别再拿我开心了。”

    “我可没拿你开心啊,”马诺丽塔笑个不停。“你的心我可连碰也没有碰啊。我是笑leche这个词有意思。”

    “可这个词的意思是牛奶呀。你刚才不听见埃德温·亨利都这么说了吗?”

    马诺丽塔一听又笑了起来,我们就站起来走了。

    “这人真是个傻瓜蛋,”阿尔说。“看他这副傻劲儿,我真差点儿忍不住想把那姑娘带走算了。”

    “英国人谁猜得透呵,”我说。这样刻薄的话都说出来了,我意识到我们的酒已经喝得太多了。外边街上,天冷起来了,月光下大片大片的白云在高楼林立的宽广的大马路上空推过。我们顺着人行道一路走去,水泥路面上有些白天新打出来的弹坑,  边痕清楚,石子碎片都还没有扫掉。一路上坡,向着卡里奥广场走去,佛罗里达旅馆就矗立在广场上,相形之下广场另一头的那一段缓坡就显得毫无气势了。宽阔的大马路顺着那一段缓坡一直向前伸去,尽头处便是前沿阵地。

    旅馆门外的黑暗里有两个岗哨,我们过了岗哨,到了门口,听得大马路那头的枪声密集了起来,就站住听了听,交火声乒乒乓乓闹了好一阵,才渐渐平息。

    “要是再这么闹下去的话,我恐怕得去看看了,”阿尔一边说一边还是用心听。

    “没事儿,”我说。“反正是在老远的左方,估计在卡拉万切尔一带。”

    “听起来好像就在‘村舍’里。”

    “一到晚上总是这样,声音都直传到这儿。常常要上当的。”

    “他们今儿晚上是不会向我们发动反击的,”阿尔说。“他们占着那样有利的阵地,我们却是在那么条‘河’里[19],他们才不会离开自己的阵地,把我们从那么条‘河’里给赶出来呢。”

    “什么河?”

    “该叫什么河,你还会不知道?”

    “哦。是那么条‘河’。”

    “对了。‘在河里又没桨’。”

    “进里边来吧。这样的交火声用不着去听。天天晚上都是这个样。”

    我们就进了旅馆,穿过大厅,走过服务台前,服务台上那个值夜班的站起身来陪我们来到电梯间。他把个电钮按了一下,电梯就下来了。电梯里有个男人,身上反穿着一件白色的卷羊毛茄克衫,光秃秃的头皮微微发红,怒气冲冲的脸也一样涨红了。他腋下夹的夹,手里拿的拿,总共带了六瓶香槟。“混蛋,把电梯开到下面来干什么?”

    “你在电梯里已经待了个把钟头了,”那值夜班的人说。

    “我有什么办法,”穿羊毛茄克衫的那人说。然后冲着我问:“弗兰克在哪儿?”

    “哪个弗兰克?”

    “你还会不认识弗兰克吗,”他说。“来,帮我把这电梯开一开。”

    “你喝醉了,”我对他说。“好了,别提了,让我们上楼去吧。”

    “你也会喝醉的,”那个穿白色羊毛茄克衫的人说。“你也会喝醉的,同志哎,同志哥哎。告诉我,弗兰克在哪儿?”

    “你看他在哪儿呢?”

    “在亨利那小子的房间里,那儿在掷骰子耍钱。”

    “跟我们一块儿走吧,”我说。“别胡弄那些按钮了。你就是因为胡弄,所以电梯才老是动不了。”

    “我再大的飞机都开得来,”穿羊毛茄克衫的那人说。“这架小乖乖的电梯我还会开不来?要不要我来作个特技表演?”

    “得了得了,”阿尔对他说。“你喝醉了。我们要跟他们掷骰子去。”

    “你是什么人?看我拿原瓶的香槟酒来砸你。”

    “你敢!”阿尔说。“我倒要叫你清醒清醒,你这个酒鬼也来冒充圣诞老人。”

    “酒鬼冒充圣诞老人!”那个秃顶的人说。“说我是酒鬼冒充圣诞老人!看共和国就是这样来报答我的。”

    电梯在我住的那一层楼上停下,我们顺着过道一路走去。“分两瓶拿拿,”那个秃顶的人说。接着话头一转:“你知道我是怎么会喝醉的吗?”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