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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这以后可就是我一个人的舞台了。我假装一心修行,虔诚向佛,却骗了和尚骗施主,觉得人生在世不骗人就亏得慌,后来在寺里待不下去了,就跑到了东京。可那时候我发现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了。”

    “那孩子呢,怎么着了?”次郎不禁问道。他想,这才是摄绪想说的,她是想把这个孩子托付给自己。

    “那个孩子就是佐智子啊。”摄绪清晰、平静地说。

    次郎想,啊呀,糟糕,自己居然用跟母亲摄绪学来的性技巧和她的女儿做爱!在次郎的记忆中,他听到过一个“啊呀太可怕了”的叫声。

    那是上旧制高小时,举行天长节①庆祝仪式那天,同级一个叫“阿松”的最漂亮的女孩,在天皇陛下的挂像前放了一个屁,不禁脱口而出:“啊呀太可怕了!”那个女孩也自此被叫做“啊呀太可怕的阿松”了。是这个记忆。次郎自己都觉得很遗憾——这么重要的时候,怎么会想起如此无聊的事情!

    “是吗。”次郎说,他把“我一点都不知道”这句话咽了回去。

    “我说她是我侄女,真对不起。”摄绪略带歉意地说。

    这次由她提出来的见面,似乎是她考虑到自己日渐衰弱的身体状况,为讲出事实真相而安排的。次郎呆呆地想,自己可是和母女二人都发生过关系啊。

    “要听这样的事儿,还得让你活得更长久些啊。”次郎说着,突然想到,摄绪说出这些事实真相,会不会因为佐智子已经死了?内心的波澜不溢于言表,这个技术是次郎作为政治家、作为实业家业已掌握了的。

    “是啊,可不是嘛。”摄绪干笑着说。次郎听了,马后炮地意识到,恭次还是摄绪的孙子呢。于是也明白了,为什么摄绪只见过恭次一面,就指示自己别把他放在身边。

    “佐智子回来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呢。她给你写了一封言辞很激烈的信吧。不过想想看,我觉着你是不知道她就是我女儿,这就是命啊,还是早点儿了断的好啊。”摄绪讲述这些内容时,语调也还是那么缓慢。

    次郎不由得低下头去,仿佛理解了一切。这时的楠次郎,已经不是作为一家之长、或者综合房地产公司和埼京电铁的大帅的楠次郎了。二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最近我老想,人都有各自的星座,定数是不可逆转的。但我并不是宿命论者。命运和幸与不幸无关。幸与不幸是依用心和努力而定的,而幸与不幸的形式却是宿命的。你干得不错,当了议长。你的路都是沿着你的命走过来的,这就行了。”

    见次郎又一次低下了头,摄绪重复道:“我的罪孽也都是天生的,是命吧。感谢你长久以来的厚谊。”说着,朝正殿小声拍了几下手,会面便告结束。

    32

    以吉田茂为保守政治领袖的时代宣告结束的昭和二十九年12月,次郎辞去了议长的职务,加入了主张保守联合的新党同志会。这是一个人数很少的小会派,内外一致认为,在自由党和民主党合并前它只是起一个桥梁作用,所以次郎花在政治上的时间一下子少了很多,他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综合房地产公司的掌控和箱根山纷争的阵容重组上。

    讲和条约缔结后,即便有为重构日本体制而奉献这个大义名分,次郎也还是有一种罪恶感——做了近两年的议长,自己疏忽了第一线的指导。对他来说,所谓经营,就是亲临第一线、直接指导。他坚信,建立组织、一切托于别人、自己只看看数字的做法,是官僚或者银行家干的,而绝不是真正的经营者应该干的。几个刚刚着手的制造业工厂都毫无进展、无功而终,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些行业都没有适应次郎的做法。次郎想,就是种田,不每天下地施肥、除草、浇水,也没法儿指望好收成不是?

    以埼京电铁社长为首的经营领导层,也觉着次郎当议长公务繁忙,自己就更要守住生意,不要出乱子,所以并没有人想到要利用次郎不在的时间,把公司发展成更合理、更现代化的企业,那是歪门邪道,是有悖于家臣之道的。次郎重返第一线、直接掌控的首要目的,也就是要掐掉这种不守规矩的想法的萌芽。次郎想,没有时间用于保守联合的幕后活动而无法掌握主导权,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综合房地产公司的社长中岛聪,是已经离婚了的阿樱的外甥,所幸的是,他是个土木建筑工程师,性格耿直而认真,即便在感觉敏锐的次郎看来,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埼京电铁的事务都委托给了长女良子的夫婿高岛正一郎,次郎从别处也听说了他的诚实,正如他自己所说,虽无甚才学,也无甚疑点。

    然而,这个高岛,在次郎当议长第二年的秋天,上了票据诈骗的圈套。高岛觉得,次郎忙于收拾国会混战的残局,不好再烦扰他,就没有对贷款不畅的银行施加政治压力、实行强硬谈判,而是选择了发行可转让票据、迫使它贴现的办法。这就上了这样的圈套:收存有埼京电铁背书的票据的证券公司都想要贴现,便做出被黑市金融机构拿走票据的样子,使自家公司也能得到配额。结果,为避免埼京电铁开出的票据被拒付,就必须自己进行回收。被用作舞台的是埼京电铁的主要交易银行的下落合分行,高岛在分行长接待室里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意识到上当受骗了。

    分行长回来后,闲聊了一会儿,问:“今儿来,你有何公干哪?”高岛这才知道,分行长并不了解票据贴现的事儿。银行职员以为高岛和证券公司的两个人找分行长有事要商量,就把他们带到了接待室,而证券公司的人从高岛那里接过票据,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事情越闹越大,也传到了议长室的八角和恭次这里。

    八角向议长报告说:“好像票据被人拿跑了。”

    “什么?怎么回事?”

    “三个亿啊。好像是说,能给咱们贴现,就……”八角解释道。

    “这个浑蛋!”次郎低声骂道。接着,他命令八角和恭次立即和奈间岛、高岛会合,吩咐甲斐田留下负责各方联络。那天,是准备晚上召开正式会议的。

    八角和恭次跑到兜町的那家小证券公司时,高岛正一郎和律师奈间岛已经开始了交涉。骗取票据的A证券公司,并没有把它拿回自己公司,而是交给了同伙、B证券公司。八角和恭次赶去的就是B公司。奈间岛律师要求他们交还票据,但B公司的社长毫不相让,坚持说,不管埼京电铁怎么强调是埼京电铁开出的、必须要还给埼京电铁,别家公司存留的票据也不能返还,因为这不是我们自家的东西,你们去叫A公司社长一起来吧。

    奈间岛律师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说:“我们认为入了你们公司金库的票据就是你们公司的,可你却说是A证券公司存在你们这儿的,这就有矛盾了,就是说,这是有问题的票据,是事故票据。怎么样?在有结论之前,还是把它存到法院去吧。这是埼京电铁和A公司之间的纷争,你只消没事儿似的等着法院裁决就是了。就算是要作为国家最高权力机关领导人的楠议长证明,请求法院保管的行为是正确的吧。”

    B证券公司的社长突然蹿了起来。他一米八几的大块头,也许是钓鱼或者打高尔夫球晒的,脖子和脸上闪着古铜色的光。他怒吼道:“我不知道什么议长还是站长的,你以为你一提什么大干部的名字,我就听你的了?我没有必要跟你这么下三烂的人谈什么判。只要A公司说让我们返还,我们立刻返还,除此之外,一概没门儿!你们赶快给我走开!”

    谈判陷入了僵局。这时恭次突然冒出一句:“我打个电话。”说着,就当着众人的面,找到秘书甲斐田。恭次编造出最初携票据逃跑的A公司社长在院外团熊井慎之助的陪同下到访议长室、和议长会面后去了六庄馆的情节,并确认了正式会议即将结束。他用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打着“啊啊,是吗,有票据啊,嗯,嗯,啊,是吗”之类的哈哈,重要的地方却含糊其辞,不顾甲斐田的一头雾水,单方面说个不停,机灵的甲斐田也在中间帮腔。坐在电话旁边的八角也充分理解了恭次和甲斐田演的戏,在恭次打完电话、进行了简短的说明之后,起身说:“那就这么办吧。A公司社长说也让社长您拿票据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