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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页

    “一个意大利人,”那押人犯的说。

    “你说什么人?”小个子笑容满面地问。

    “一个意大利人,”那押人犯的还是向着爸爸说。

    “是谁把他杀了?”小个子瞅着警官问,两眼睁得大大的。

    “你这人真会捣乱,”那押人犯的说。

    “哪儿的话呢,”小个子说。“我只是问你一声,警官,是谁把这意大利人杀了?”

    “就是他杀了这意大利人,”前排座位上的犯人望着这个刑警说。“就是他张弓搭箭杀了这意大利人。”

    “给我住嘴,”刑警说。

    “警官,”小个子说。“我可没杀这意大利人。我也不会去杀一个意大利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意大利人。”

    “把这话记下来,算他一条罪状,”前排座位上的犯人说。“他要抵赖,就是罪上加罪。还说他没杀这意大利人呢。”

    “警官,”小个子问,“到底是谁杀了这意大利人?”

    “是你呗,”那刑警说。

    “警官,”小个子说。“那是诬赖。我可没杀这意大利人。我也不想再多说了。我可没杀这意大利人。”

    “他要抵赖,得给他罪上加罪,”那另一个犯人说。“警官,你怎么把这意大利人杀了呀?”

    “你这事可犯了错误啦,警官,”小个子犯人说。“错误犯得可大啦。你说什么也不该杀了这意大利人。”

    “杀哪个意大利人也不对呀,”另一个犯人说。

    “你们两个,都给我把鸟嘴闭上!”那警官说。“他们都是吸毒的,”他告诉爸爸说。“疯疯癫癫,就像乱爬的臭虫。”

    “臭虫?”小个子这一下连嗓门都响起来了。“我身上可是没有臭虫的呀,警官。”

    “他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英国的伯爵老爷呢,”那另一个犯人说。“不信问那位元老大人好了,”说着把头朝爸爸一摆。

    “还是问那位小哥儿去,”那头一个犯人说。“他正好也是乔治·华盛顿那样的年纪。决不会说假话的。[3]”

    “说呀,老弟,”那大个子犯人冲我瞪出了眼睛。

    “住嘴,”押人犯的警官说。

    “对,警官,”小个子犯人说。“叫他住嘴。他怎么可以把这个小娃儿扯进来呢。”

    “想当年我也是个孩子,”大个子犯人说。

    “闭上你的瘟嘴,”那押人犯的说。

    “说得对,警官,”小个子犯人先来了这么一句。

    “闭上你的瘟嘴!”讲这第二句时那小个子犯人却冲我直眨眼。

    “我看我们还是回原来的车厢里去吧,”爸爸对我说。“回头见啊,”他对两个刑警说。

    “好。吃午饭见,”前排那个刑警点点头说。小个子犯人对我们眨了眨眼。他看我们顺着过道走去。那另一个犯人则眼望着窗外。我们穿过吸烟车厢,回到原先那节车厢里的座位上。

    “哎,吉米,这你见了有什么想法?”

    “我弄不清楚。”

    “跟我一样,”爸爸说。午饭在卡迪拉克吃。我们已经在柜台跟前坐着了,才看见他们进来,他们去找了一张桌子坐。这顿饭吃得够劲儿。我们吃的是鸡肉馅饼,我还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客青浆果饼配冰淇淋。这家小饭馆顾客拥挤。从开着的门里望出去,看得见火车。我坐在便餐柜台前的圆凳上,看他们四个人一起吃饭。两个犯人用左手吃,两个刑警用右手吃。那两个刑警要用刀子切肉时,得靠左手来使叉子,这一来就把犯人的右手也拉过来了。铐在一起的手都双双搁在桌面上。我注意看那小个子犯人吃饭,他看来不像是故意的,可总是弄得那警官十分不自在。他常常会不知不觉似的突然一动,那只手也搁得别扭,叫那警官的左手老是给拉住了。那另外一对却吃得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反正不像这一对那么好看就是了。

    “这吃饭的工夫,干吗不把家伙去了呢?”那小个子对警官说。警官一声也不吭。他这时正要去拿咖啡,刚把咖啡端起来,小个子突然一动,他的咖啡泼了。警官一眼也没朝那小个子看,却猛地一伸胳臂,钢铐把小个子的手腕也吊了起来,警官的手腕子到处,小个子的脸上早已着了一下。

    “王八蛋!”小个子骂了一声。嘴唇破了,他就咂了咂嘴唇。

    “骂谁?”警官问。

    “不是骂你,”小个子说。“我都拴在你手上了,哪儿能骂你呢。才不会骂你呢。”

    警官把手腕子放到桌子底下,瞅着小个子的脸儿。

    “你看怎么样?”

    “也没怎么样,”小个子说。警官对着他的脸儿瞅了一阵,用他带铐的手又去拿咖啡了。警官把手伸到,小个子的右手也就给从桌子的那头直拉到桌子的这头。警官端起咖啡杯,刚举到嘴边要喝,杯子却突然脱出了手,咖啡泼得到处都是。警官对小个子一眼也没瞧,抬起手铐冲着小个子的脸上就是两家伙。小个子一脸是血,他咂咂嘴唇,眼睛直望着桌子。

    “你这该挨够了吧?”

    “对,”小个子说。“是挨了很不少。”

    “这一下心里该舒坦点儿了吧?”

    “舒坦极了,”小个子说。“你心里呢?”

    “把脸擦擦干净,”警官说。“你的嘴巴在淌血。”

    我们看见他们两个两个上了火车,我们自己也上了车,到座位上坐好。那另一个刑警——不是大家叫警官的那个,是跟大个子犯人铐在一起的那个——对刚才餐桌上的那一幕压根儿没有理会。看是都看着,却似乎并不在意。大个子犯人一声也没吭,却什么都看在眼里。

    我们的丝绒车座上有些煤灰末子,爸爸就用报纸把座椅掸了掸。车开动了,我从开着的窗子里向外望去,想把卡迪拉克的面貌看个清楚,但是根本看不到多少东西,只看到了那湖,还有一些工厂,以及铁轨近旁一条平行的漂亮平坦的路。沿湖边一带都是一堆堆的锯屑,可多了。

    “别把头探出去,吉米,”爸爸说。我就坐了下来。反正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阿尔·莫加斯特就是这个镇上的人,”爸爸说。

    “哦,”我说。

    “刚才餐桌上发生的事你看见啦?”爸爸问。

    “看见了。”

    “看得一点都不漏?”

    “这倒不敢说。”

    “你看那小个子这样捣乱是为了什么呢?”

    “我看他是故意要弄得别别扭扭的,好达到去掉手铐的目的。”

    “另外你还看见了什么吗?”

    “我看见他脸上先后挨了三下。”

    “他挨揍的当儿你的眼睛看着哪儿呢?”

    “看着他脸上。我就看那警官揍他。”

    “跟你说了吧,”爸爸说,“就在那警官用铐着他右手的手铐往他脸上揍去的时候,他却用左手从桌上抓起一把钢口的餐刀塞在口袋里。”

    “我倒没有看见。”

    “那可不行啊,”爸爸说。“人都是有两只手的,吉米。至少出娘胎都是有两只手的吧。你真要把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的话,对两只手就都应该看着。”

    “那另外两个人都干了些什么呢?”我问。这一来爸爸倒笑了。

    “对他们我倒没有注意,”他说。

    午饭以后我们一直坐在那节车厢里,我就靠在窗前看外边的野景。现在看野景也没有多大味道了,因为眼下有件事就够好看的,再说野景我也看得多了。不过我也不想贸然提出到吸烟车厢去,这事总得由爸爸先提吧。他是在那里看书,我想大概是我那副坐不定的样子,叫他书也看不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