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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页

    “你从来也不看书,吉米?”他问我。

    “不看,”我说。“没工夫看。”

    “你这会儿在干些什么呢?”

    “等着呀。”

    “你想不想到前边去?”

    “想。”

    “你看我们该告诉那个警官吗?”

    “别,”我说。

    “这可是个道德问题,”他说完就合上了书。

    “你想告诉他吗?”我问。

    “不想,”爸爸说。“再说,还没有被法庭判定有罪的人,对他按理就应当作无罪的人看待。说不定他倒没有杀那个意大利人呢。”

    “他们是吸毒鬼不是?”

    “我也不知道他们吸不吸毒,”爸爸说。“吸毒的人也多的是。不过,不管是吸上了可卡因还是吗啡还是海洛因,说起话来也不会像他们那样呀。”

    “那么是吸上了什么呢?”

    “我也说不上来,”爸爸说。“到底是什么呢,弄得人说起话来变成了那个样子?”

    “我们还是上前边去吧,”我说。爸爸取下了手提箱,打开来把书放好,还从口袋里掏出些什么东西一并放了进去。他锁好箱子,我们就一起去吸烟车厢。顺着吸烟车厢的过道走去,我看见了那两个刑警和两个犯人都安安静静坐着。我们就在他们的对面坐下。

    小个子帽子拉得很低,把头上的绷带都遮没了,两片嘴唇都肿了。他没打瞌睡,在看窗外。那警官却昏昏欲睡,眼睛一会儿闭一会儿开,张开了一会儿又闭上了。他的脸色看去十分困倦,只想睡觉。前面一排的那两个都在打瞌睡了。犯人歪向窗口那头,刑警歪向过道这头。这样歪着双方都不好受,后来人愈来愈困,彼此索性歪到一块儿来了。

    那小个子对警官看看,随后又向我们这边看看。他似乎认不得我们了,眼光就又一直朝车厢的那头望去。他似乎把吸烟车厢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乘客不是很多。这时候他又瞅了瞅警官。爸爸早已从口袋里又拿出一本书来,在那里看书了。

    “警官,”小个子唤道。警官撑开了眼皮,对犯人看看。

    “我得上厕所,”小个子说。

    “这会儿不行,”警官闭上了眼。

    “我说,警官,”小个子说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憋不住要上厕所的时候?”

    “这会儿不行,”警官说。他此刻正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舍不得放弃。他的呼噜已经在慢慢地来了,要是睁开眼来的话,这呼噜就打不下去了。小个子向我们这边看看,可似乎还是认不得我们。

    “警官,”他又唤了。警官没有答理。小个子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我说警官,我得上厕所。”

    “好吧,”警官说着,就站了起来,小个子也站了起来,两人一起从过道里走过去。我对爸爸看看。爸爸说:“你要去就去吧。”我也就跟在他们后面从过道里走过去。

    他们却在厕所门口站着。

    “我得一个人进去,”犯人说。

    “那可不行。”

    “得了吧。让我一个人进去。”

    “不行。”

    “为什么?你锁着门好啦。”

    “去掉家伙就是不行。”

    “得了吧,警官。让我一个人进去。”

    “我得看着点儿,”警官说。他们走了进去,警官随即把门关上了。我坐在厕所门对面的座位上。我望了望过道那头的爸爸。我听得见厕所里面在说话,却听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有人转了一下门内的把手想要开门,紧接着我就听见有个东西倒在门上,在门上撞了两下。那东西随即就倒在地上了。然后又发出了一个声响,就像杀兔子时提起了兔子的后腿,把兔子头使劲往个树桩上撞。我忙不迭地对爸爸使眼色,打手势。那种声响连响了三下,紧接着我就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门下流了出来。一看是血呢,很慢很慢的,往外直流。我穿过过道快快跑到爸爸身边。“门的底下流出血来啦。”

    “在这儿坐好,”爸爸说完就站起身来,到过道那边碰碰刑警的肩膀。那刑警抬眼一看。

    “你的伙伴上厕所里去了,”爸爸说。

    “好嘛,”那刑警说。“这有什么?”

    “我的孩子刚去那儿,看见门底下流出血来了。”

    刑警一听跳了起来,那另一个犯人给猛地一牵,倒在座位上。那犯人对爸爸看看。

    “跟我来,”那刑警对犯人说。犯人却还坐在那儿。“跟我来,”那刑警又说了一声,犯人还是不动。“不来我就揍得你屁股开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犯人问。

    “跟我来,你这个狗杂种,”刑警说。

    “哎,别骂人嘛,”犯人说。

    两个人就顺着过道走去,刑警右手拿着把手枪走在前头,跟他铐在一起的犯人磨磨蹭蹭跟在后边。乘客们纷纷站起来看。爸爸说:“大家都留在座位上不要动。”他牢牢抓住了我的胳膊。

    那刑警见到了门底下的血。他回过头来盯住了犯人。犯人见他盯着自己,站住不动了。他说了声:“别!”那刑警右手拿着枪,左手使劲向下一甩,犯人往前一个踉跄,跪倒了下来。他又说了声:“别!”那刑警眼睛盯住了门和犯人,手里把枪倒了个个儿,抓住枪口,突然对着犯人的半边脑袋猛砸下去。犯人脚一软倒下了,脑袋和两手都着了地。他倒地以后还在那里摇头,连声说道:“别别!别别!”

    那刑警接二连三砸下去,把他砸到出不了声。犯人脸儿朝下趴在地上,脑袋耷拉在胸前。刑警眼睛盯着门,把手枪往地上一放,弯下腰去打开了犯人手上的手铐。接着又捡起手枪,站起身来,右手握枪,左手去拉绳通知停车。然后才伸手去转门把手。

    火车开始减速了。

    “谁在门外,不许进来,”我们听见门内有个人说。

    “快开门,”那刑警说着,后退一步。

    “阿尔,”那声音说,“阿尔,你没事吧?”

    那刑警闪在门的一边。火车渐渐慢了下来。

    “阿尔,”那声音又说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答应我一声。”

    没人应声。火车停了。扳闸员开门进来,问:“怎么回事?”他看了看地上的人和血,又看了看那个拿枪的刑警。列车员也从车厢的那头过来了。

    “里边有个家伙杀了人,”那刑警说。

    “还有呢!早就翻窗逃走啦,”扳闸员说。

    “看住那个人,”那刑警说着,就推开了去车厢头上的门。我赶到过道的那边往窗外望去。沿路轨有一道栅栏。栅栏外是树林。我望了望路轨的两头。只见刑警匆匆跑了过去,一会儿又跑了回来。一个人影子也没见到。刑警回到了车上,厕所的门也开了。门是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因为警官倒在地上,身子压在门上了。窗子开了约莫一半。那警官嘴里还有气息。大家就把他抱起来抬到车厢里,大家也抱起了那个犯人,把他安置在一个座位上。那刑警把手铐在一只大提箱的提手上一套。看来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去照看这个警官呢还是该去追捕那小个子,还是怎么样。大家都下了火车,望望路轨远处,望望树林边上。那扳闸员看见小个子是穿过路轨跑进树林去的。刑警到树林里去了两次,又都退了出来。那个犯人把警官的手枪抢走了,所以看来谁也不愿意闯进树林深处去抓他。最后火车又开了,他们准备到前站去报告州警,把小个子的相貌特征发往各地通缉。爸爸帮助他们照料警官。他给警官清洗了伤处,伤在锁骨和头颈之间,他叫我到厕所里去取来卫生纸和毛巾,折起来堵在伤口上,又从警官的衬衫上撕下一只袖管,把伤口裹紧。他们尽量设法把他安顿好,爸爸还替他擦净了脸。他的脑袋在厕所的地上撞得够呛,所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不过爸爸说他的伤倒不重。车一到站他们就把他送下了车,还有一个刑警也把另一个犯人带走了。这犯人脸色煞白,脑袋一侧隆起了一个紫血块。他给押走的时候,一副样子显得傻乎乎的,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只巴不得快些办好似的。爸爸帮着他们安排完警官的事,又回到火车上。车站上正好有一辆运货汽车,警官给抬上了汽车,送到医院里去了。那另一个刑警在打电报。我们还站在车厢的进口处,火车就开动了,我看见那犯人还站在那里,后脑靠在车站墙上。在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