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其他 > 论写作 > 第1页

第1页

    天气越来越热了,太阳热辣辣地晒在他的脖颈上。

    尼克钓到了一条好鳟鱼。他可不想钓到很多鳟鱼。这里的河道又浅又宽。两岸都长着树木。在午前的阳光中,左岸的树木在流水上投射下很短的阴影。尼克知道每摊阴影中都有鳟鱼。他和比尔·史密斯  [2]  有个炎热的日子在黑河边发现了这一点。等到下午,太阳朝群山移去后,鳟鱼会待在河道另一边的荫凉的阴影中。

    最最大的鱼会待在靠近河岸的地方。在黑河上你是总能钓到大鱼的。比尔和他曾经发现这一点。太阳下了山,它们全都会游到外面激流中去。太阳下山前使河水射出一片耀眼的反光,就在此时,你可能在激流中的任何地方使一条大鳟鱼上钩。但是那时简直没法钓鱼,水面耀眼得就像阳光下的一面镜子。当然啦,你可以到上游去钓,可是在黑河或这条河那样的河道上,你不得不逆水吃力地走,而在水深的地方,水会朝你身上直涌。到上游去钓鱼可并不有趣,尽管所有的书本上都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所有的书本。他和比尔在过去的日子里看书看得可有劲儿哪。这些书都是以一个虚假的前提做出发点的。就像猎狐活动一样。比尔·伯德  [3]  在巴黎的牙医说过,甩假蝇钓鱼时,你把自己的智力跟鱼的智力作较量。我一向是这样看的,埃兹拉  [4]  说。这话能引人发笑。能引人发笑的事儿多着呢。在美国,人们以为斗牛是个笑柄。埃兹拉认为钓鱼是个笑柄。许多人认为诗是个笑柄。英国人是个笑柄。

    还记得在潘普洛纳  [5]  ,人家当我们是法国人,把我们从板墙后推到场子里的公牛面前吗?比尔的牙医从另一方面来看待钓鱼,也同样的糟糕。这是说比尔·伯德。从前,比尔是指比尔·史密斯。现在是指比尔·伯德。比尔·伯德眼下正在巴黎。

    他结了婚  [6]  就此失去了比尔·史密斯、奥德加、吉  [7]  和过去的那一帮子。这是因为他们都是处男的关系吗?吉肯定不是处男。不,他所以失去他们,是因为他用结婚的行动来承认还有比钓鱼更重要的事儿。

    这是他一手培养的。他和比尔认识以前,比尔从没钓过鱼。他们到处都打伙在一起。黑河、鲟鱼河、松树荒原  [8]  、明尼苏达河上游,还有那么许多小溪。关于钓鱼的事儿大都是他和比尔一道发现的。他们在农场里干活,从六月到十月钓鱼,并到林子里去远足。比尔每年春天总是辞去他的工作。他也这样。埃兹拉认为钓鱼是个笑柄。

    比尔原谅了他在他们俩认识前的钓鱼活动。他原谅他曾到过那么许多河上。他确实为它们感到骄傲。这就像一个姑娘对其他姑娘的看法。如果她们是你过去搞的,那就无所谓。可是你后来再搞就不同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失去他们的原因,他想。

    他们全都和钓鱼结了婚。埃兹拉把钓鱼看作笑柄。其他人大都也这样想。他在和海伦结婚前就和钓鱼结了婚。确实和它结了婚。这绝对不是笑柄。

    所以他失去了他们大伙儿。海伦认为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她。

    尼克在一块背阴的漂石上坐下来,把布袋垂在河里。河水在漂石的两边打旋。背阴的地方很凉快。河边树木下,河滩是沙质的。沙滩上有水貂的脚迹。

    他还是避开日头的好。漂石又干燥又凉快。他坐着,让水从靴子里流出来,顺着漂石的一边往下淌。

    海伦认为是因为他们不喜欢她。她当真这么想。乖乖,他想起了自己当初对人们结婚总怀着恐惧。真是可笑。或许是因为他一向跟上了年纪的不主张结婚的人来往才这样的。

    奥德加老是想跟凯特  [9]  结婚。凯特说什么也不想跟人结婚。她和奥德加老是为了这个吵嘴,可是奥德加不要别人,而凯特却什么人都不要。她只要求彼此做好朋友,奥德加也愿意做好朋友,他们俩一直很苦恼,竭力做好朋友,并且争吵。

    这一套禁欲主义思想是夫人  [10]  灌输给人的。吉跟克利夫兰几家窑子的姑娘们来往,但他也有这种想法。尼克也有过这种想法。这一套全是虚假的玩意。你让这种虚假的理想在心里扎下根,你就要身体力行了。

    一切爱好全都放在钓鱼和过夏上了。

    他爱好钓鱼甚于一切。他爱好跟比尔在秋天里刨土豆,乘汽车长途旅行,在海湾中钓鱼,炎热的日子里躺在吊床上看书,在码头边游水,在夏勒伏瓦和佩托斯基  [11]  打棒球,在海湾边生活,吃夫人做的饭菜,看到她和蔼地对待仆人们,在餐厅中吃饭,眺望窗外长条田地和地岬对面的大湖,跟她交谈,和比尔的老爹一起喝酒,离开农场出去钓鱼,或者光是闲着无所事事。

    他爱好漫长的夏季。从前,每当八月一日来临,他想到仅仅只有四个礼拜钓鳟鱼的季节就要过去时,总觉得不是味儿。如今,他有时在梦里会有这种感觉。他会梦到夏季就快过去,而他还没钓过鱼。这使他在梦里觉得不是味儿,仿佛在坐牢似的。

    瓦隆湖南端的山丘,在湖上驾汽艇驶来时遇到的暴风雨,在引擎上张着一把伞不让冲上船来的波浪弄湿火花塞,用泵排出船内的积水,在大暴雨中驾着船沿湖滨送蔬菜,爬上浪峰,溜下波谷,浪涛紧跟在后方,带着用油布盖住的伙食、邮件和芝加哥的报纸从大湖  [12]  的南端北来,坐在这些东西上面不让弄湿,浪大得无法登陆,在火堆前烤干身子,光着脚去取牛奶时,风在铁杉的枝间刮着,脚下是湿漉漉的松针。天亮时起床划船过湖,雨后徒步翻过山丘上霍顿斯溪去钓鱼。

    霍顿斯溪一向需要雨水。歇尔兹溪碰到下雨就不行了,泥水奔流,泛滥起来,流到草地上。一条小溪这么样,打哪儿去找鳟鱼啊?

    这就是有条公牛把他追得翻过板墙的地方,他弄丢了钱包,钓钩全在里头呢。  [13]

    要是他当初就像现在这样了解公牛就好了。马埃拉  [14]  和阿尔加凡诺如今在哪儿?八月,巴伦西亚和桑坦德  [15]  的周日斗牛赛,在圣塞瓦斯蒂安  [16]  的那几场糟糕的斗牛赛。桑切斯·梅希阿斯杀了六头公牛。斗牛报纸上的那些词句自始至终老是浮现在他脑中,弄得他到头来只得不再看报。用米乌拉公牛的斗牛赛。尽管他的“自然挥巾”  [17]  动作做得缺点昭然若揭。安达卢西亚  [18]  的精华。“骗子”奇克林。胡安·特雷莫托。贝尔蒙蒂·布埃尔凡怎么样?

    马埃拉的小弟弟如今也是个斗牛士了。事情就是这样发展的。

    整整一年,他的内心世界全给斗牛占去了。钦克  [19]  看到马被牛扎伤,脸色煞白,可怜巴巴。  [20]  唐  [21]  对这却无所谓,他说。“于是我恍然大悟,我会爱上斗牛的。”这准是看马埃拉时的事。马埃拉是他知道的最了不起的一个。  [22]  钦克也这样认为。他在把公牛从土街上赶往斗牛场的牛栏时目光跟着他转。

    他,尼克,是马埃拉的朋友,所以马埃拉从他们在出入口上方第一排座位上面的87号包厢对他们挥手,等海伦看到了他,再挥挥手,而海伦很崇拜他,当时包厢里还有三名长矛手,而所有其他长矛手正在包厢前面的场子里干他们的活儿,他们抬眼望着,事前事后都挥挥手,于是他对海伦说,长矛手们只替彼此干,这一点当然是事实啰。这正是他看到过的最出色的长矛功夫,包厢里那三名头戴科尔多瓦帽的长矛手,每看到长矛出色地扎中一次就点点头,其他的长矛手对上面的那三位挥挥手,然后干他们的活儿。就像那些葡萄牙长矛手上场的那一回,那名老长矛手把帽子丢进场子,自己趴在板墙上观看那小伙子达·凡依加表演。这是他曾见过的最伤心的场面。这就是那名胖长矛手想当的角色,当一名斗牛场上的骑手。上帝啊,这小子达·凡依加骑马功夫多棒。这才叫骑马功夫。拍成电影可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