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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那个包船的客人已经在船上等着了。我就把碰到的事情对他说了。

    “埃迪在哪儿?”这个叫约翰逊的包船人问我。

    “枪一打起来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你看他会不会挨了枪子儿?”

    “绝对不会。打进咖啡馆来的子弹都打在样酒柜上,那我包你没错儿。那时候汽车正从他们背后开来。那第一个家伙就是在这个当口给打死在玻璃橱窗跟前的。他们来的方向是这样一个角度……”

    “你看来好像挺肯定似的,”他说。

    “我当时看着哪,”我对他说。

    这时候我一抬眼,看见埃迪从码头上来了,看上去似乎比原先更高大、也更邋遢了。走起路来好像全身的关节都散了架似的。

    “他来了。”

    埃迪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今天一大清早脸色就不大好看,可现在简直难看透了。

    “你在哪儿啦?”我问他。

    “趴在地上。”

    “你都看见了吗?”约翰逊问他。

    “别提了,约翰逊先生,”埃迪对他说。“这事儿我一想起来就直想吐。”

    “你还是来喝一杯吧,”约翰逊跟他说完,便回过头来问我:“好啦,是不是该开船啦?”

    “你决定吧。”

    “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跟昨天差不多。也许还要好些。”

    “那就出发吧。”

    “好吧,鱼饵一到马上起锚。”

    我们这条漂亮游艇去湾流里钓鱼已经有三个星期了,除了他事先预付过我一百块钱,让我付清领事费用、办好结关手续、买上一些吃的、把汽油加足以外,我还没有见过他一个子儿。船上应用的一切都由我提供,他则付三十五块钱一天的包租费。他晚上睡在一家旅馆里,每天早上到船上来。这桩包船生意是埃迪介绍给我的,所以我还得带上他,给他四块钱一天。

    “船得加油了,”我对约翰逊说。

    “加吧。”

    “那我就得支点儿钱了。”

    “要多少?”

    “两毛八一加仑。四十加仑总是少不了的。那就得花十一块两毛。”

    他掏出十五块钱。

    “多余的钱要不要给你买点啤酒和冰?”我问他。

    “也好,”他说。“反正在我的欠账里扣除就是了。”

    我心里想:让他赊三个星期的账,时间是长了一点,不过他既然付得起账,晚一些付又有什么关系?按说是一个星期一付最妥当。可现在我却让他包一个月再问他拿钱。我虽说有些失算,可是先让他包满一个月也好嘛。只是剩下了这最后几天,看着他我有些不放心了,不过我也不便说什么,免得惹他生我的气。只要他付得起账,包的日子愈长就愈好。

    “要不要来一瓶啤酒?”他打开了冰箱,问我。

    “不用了,多谢。”

    就在这时,我们手下那个专弄鱼饵的黑人从码头上跑来了,我就叫埃迪准备解缆起航。

    黑人带着鱼饵上了船,我们就解缆出发,出了港口。那黑人一直埋着头在拿两条鲭鱼做饵:他先拿鱼钩插进鱼嘴,穿腮而出,又从这边鱼腹刺进去,那边鱼腹扎出来,然后把鱼嘴并拢系住在接钩绳上,把鱼钩也给系得牢牢的,一不能让鱼钩脱落,二要使鱼饵能在水里平稳浮游,不致打转。

    他真是个名副其实的黑炭,人很机灵,却老阴着个脸,衬衫里的脖子上挂着一串蓝色的伏都教念珠,头戴一顶旧草帽。在船上他就爱做两件事:睡觉加看报。不过他装得一手好鱼饵,而且手脚麻利。

    “这样装鱼饵你就不会吗,船长?”约翰逊问我。

    “会。”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个黑炭来干这活儿呢?”

    “等大鱼成群来了,你就明白了,”我对他说。

    “这话怎么说?”

    “这黑人装起饵来比我快。”

    “埃迪就干不了?”

    “不行。”

    “我总觉得这笔开销花得没有必要。”他给这个黑人一块钱一天,那黑人就夜夜去跳伦巴。我看得出他这会儿就已经觉得有点困了。

    “这人可是少不了的,”我说。

    这时我们的船早已过了泊在茅屋村前的那批带有鱼舱的渔船,也已过了靠在莫洛堡附近专捕水底羊味鱼[2]的那批小艇,于是我就把船向海湾中的分水处驶去,看得见有一条深色线的所在那就是了。埃迪把两只大诱饵[3]放了出去,那黑人的鱼饵也已装了三钓竿了。

    湾流已经快要漫到近岸水域了,船向分水处驶去时,看得见湾流的水色是近乎紫红的,还不断卷起一个个旋涡。海上吹起了微微的东风,我们惊起了不少飞鱼,个儿大的飞出去时,看着真仿佛看林白[4]飞越大西洋的影片一样。

    那些大飞鱼的出现,是最好不过的迹象了。这时极目望去,就可以看到有一小摊一小摊萎黄的果囊马尾藻,那说明湾流主流已到,在前方还可以看到有飞鸟在那里乱啄成群的小金枪鱼。金枪鱼跃出水面都看得见,不过那都是些小鱼,才两三磅一条。

    “现在就可以放竿了,”我对约翰逊说。

    他束好腰带,系上保险绳,把那根装着哈代式绕线轮子的大钓竿放下水去,绕线轮子上绕有三十六号线六百码。我回头一望,见他的饵料好端端的拖在船后,随波上下,那两个诱饵也时而入水,时而出水。看这速度大致正好,我就把船向湾流里驶去。

    “把钓竿把儿插在椅子上的插座里好了,”我对他说。“那样把着钓竿就不觉得重了。线轮上的制动螺丝可别拧紧,这样鱼上了钩你就可以由着它去使劲。要是拧上了的话,上钩的鱼一使劲,就非把你甩到大海里去不可。”

    这番话我每天都得跟他说一遍,不过我倒也并不怕唠叨。这帮包船钓鱼的客人,五十个里头只有一个才是懂得钓鱼门道的。就是懂得些门道的吧,头脑也简单得很,总不肯用结实些的线,线不牢碰到了大鱼哪能吃得住呢。

    “这天色你看怎么样?”他问我。

    “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对他说。今天准是个响晴天,错不了。

    我让那黑人代我掌会儿舵,叫他就沿着这湾流的边缘向正东行驶,自己便回到约翰逊那儿,见约翰逊正坐在那儿看钓饵一路随波上下,向前漂游。

    “要不要我再放一根钓竿出去?”我问他。

    “不了,”他说。“我就喜欢这鱼儿得由我亲手钓住,亲自经过搏斗,亲自捉到手。”

    “好,”我说。“那你看要不要叫埃迪把钓竿放出去,要是有鱼上钩,就叫他把钓竿给你,由你来亲自拉钩?”

    “不要,”他说。“我看还是只放一根钓竿的好。”

    “好吧。”

    那黑人还是把船在朝外开,我一看,原来他发现在上流的那个方向,前边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飞鱼。回头望去,只见哈瓦那在阳光里好不壮观,此刻刚好有一艘船过了莫洛堡出港而来。

    “我看你今天鱼儿上钩有望,该可以搏斗一下了,约翰逊先生,”我对他说。

    “是时候了,”他说。“我们出海有几天了?”

    “到今天正好三个星期。”

    “三个星期才钓到鱼,也够长久的了。”

    “这里的鱼很怪,”我告诉他说。“平时不见,来了才有。但是不来则已,一来便是一大片。从来也没有断过线。这会儿要是还不来的话,怕是从此就不会再来了。可月亮很好呀。湾流的势头也不错,况且又吹起了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