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拿来了碘酒,问我。
“手指割破了。”
“要不要我来把舵?”
“去睡个觉吧,”我说。“回头我来叫你。”
他就在舵手舱内、油箱上方的那张嵌壁床上躺了下来,才一眨眼的工夫就睡着了。
我用膝头顶住舵轮,脱开衬衫,看见了给辛先生咬一口留下的痕迹。这一口咬得可真够狠的,我就在上面涂了些碘酒,后来我坐在那儿掌舵时,心里就老是想着:给个唐山佬咬一口不知会不会感染上些什么毒素?听机器运转得这样平稳,海水哗哗地刷着船身,我悟过来了:啐,不会的,给他咬一口不会感染上什么毒素的。像辛先生这样的人,一天大概要刷上两三遍牙哩。好一个辛先生。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实在算不得精明。不过也可能他本来倒是个精明人。只是轻信了我罢了。说真的,我实在猜不透他。
好了,现在其他问题都很简单了,就还剩下一个埃迪了。埃迪是个酒鬼,一来劲就都会说出去。我坐在那儿掌舵,对他看看,心想:嗐,他这样活着,倒还不如死了强哩,他死了我也可以不用担心了。我刚发现他在船上那阵子,本来是拿定了主意非把他干掉不可的,可是后来一切进行得那么顺利,我也就不忍心了。不过现在看他躺在那里,我心里又不免一动。但是再一想:干这种事以后要后悔的,一干反倒把好端端的事弄坏了,何苦呢?我这时又想起:船员名单中根本没有他的名字,把他带到国内我还得付一笔罚款呢,我真不知道留着他到底算是好呢还是算坏。
好吧,这事反正还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考虑,我就只管开我的船,时而还端起酒瓶来喝上一口。这酒还是他带上船来的,瓶里已经所剩不多,我喝完以后,就打开自己还剩下的仅有的一瓶。说真的,我觉得把舵挺带劲的,而且今晚又是过海挺理想的夜晚。几次觉得这一趟出海真是倒够了霉,但是结果终于证明了,这一趟出海出得才好着哩。
天亮了,埃迪也醒了。他说他觉得难受极了。
“你代我把会儿舵吧,”我对他说。“我想去走走看看。”
我重又来到船艄,浇些水把船艄冲冲。可是船艄早已没一点脏迹了。我又用刷子把船边上擦了擦。我把枪退了子弹,在舱里藏好。不过腰带上的枪我没有卸下。船舱里的空气一派清新,十分可意,闻不到一点气味。只是右舷窗里进了一点水,把一个床位打湿了,因此我就关上了舷窗。现在,世上再也没有一个海关官员能嗅出我这船上搭过唐山佬了。
我看见在装行船执照的镜框下,那结关证就连网兜在那儿挂着呢,那是我上船的时候匆匆搁在那儿的,我就去取出来看了一遍。看完便赶紧来到舵手舱里。
“我问你,”我说。“你的名字怎么会上了船员名单的?”
“我遇见了报关行的代办,正好他要去领事馆,我就对他说我也要同船去。”
“上帝真会照应酒鬼,”我对他说完,便取下了腰里的那支点三八,拿到船舱里藏好。
我在船舱里煮了一些咖啡,又上来掌舵。
“下面有咖啡,”我对他说。
“老兄,咖啡可帮不了我的忙啊。”见了他谁也不能不感到可怜。他那个脸色可实在是难看。
九点钟左右,我们就在正前方一带看到了桑德基的灯塔。海湾里北上的油船我们早些时就已见到了。
“快要到了,”我对他说。“我也跟约翰逊一样,付给你四块钱一天吧。”
“你昨儿晚上这一手得了多少?”他问我。
“才六百块,”我对他说。
我不知道他信不信我的话。
“这里就没有我的一份?”
“我刚才说的那个数,就是你的一份了,”我对他说。“昨儿晚上的事你要是说出去,别打量我会不知道,到那时可就别怪我要把你干掉了。”
“你知道我不是个爱在背后说闲话的人,哈利。”
“你是个酒鬼。可不管你喝酒喝得有多糊涂,只要你有一句话说出去,看我说的话算不算数。”
“我诚实可靠,”他说。“你这样对我说话可不该啊。”
“谁的嘴巴能有那么紧,能保证永远诚实可靠?”我对他说。不过我对他已经不再担心了,因为他的话有谁会相信呢?辛先生已经不会来告我了。那班唐山佬是不会来告我的。那个摇船送他们出来的后生自然也不会。埃迪倒说不定迟早会说出去,可是酒鬼的话有谁会相信呢?
对了,这一切又有谁能拿得出半点证据?不然的话,人家一看到船员名单里有他,风言风语肯定要多得多。我这确实还是幸运的。我当然也可以说他掉在大海里了,可是那样的话闲言闲语绝少不了。埃迪也算他福星高照。真是福星高照。
后来我们的船就来到了湾流的边上,海水不再是蓝色的了,而是淡淡的,带点儿绿了,朝陆地的方向望去,我就能看见长礁和西干岩两处的标桩了,就能看见基韦斯特的无线电天线杆了,还有那高高耸起在一大片低矮建筑之上的贝壳大旅馆,那野外焚烧垃圾的滚滚浓烟。桑德基的灯塔如今已近在眼前了,灯塔边上的船库和小码头也看得见了,我知道如今还只剩下四十分钟的路程了,我感受到了归家的快乐,我如今得了一大笔外快,可以好好地过一个夏天了。
“来喝口酒怎么样,埃迪?”我对他说。
“啊呀,哈利,”他说。“我就知道你是挺够朋友的。”
* * *
[1] 原文是西班牙语。
[2] 产于西印度群岛及美国佛罗里达一带的一种食用鱼,因味如羊肉而得名。
[3] 所谓诱饵是拖在船尾的若干鱼饵,上无鱼钩,仅起引诱鱼类来追逐的作用。
[4] 查尔斯·林白(1902—1974),美国飞行员。1927年5月20日他从纽约出发,经33小时30分飞抵巴黎,是世界上单身飞越大西洋的第一人。
[5] 日期有差异,原文如此。
[6] 西印度巴哈马群岛上土生土长的白人及其在佛罗里达南端一系列礁石小岛上的后裔往往被叫做“海螺”。一说是因为当地盛产海螺,另一说是因为他们爱吃海螺肉。
[7] “基”是礁石小岛的音译,所谓诸基列岛是佛罗里达诸基列岛的简称,即佛罗里达南端的一系列礁石小岛,其中以基韦斯特最为著名。
[8] “佩拉”一词在西班牙语中是“珍珠”的意思。这里也就是指三藩珠咖啡馆。
[9] 全称应为德赖托图加斯,是佛罗里达最南端基韦斯特西北的十个小岛。
[10] 三零三零是一种口径为0.30英寸、弹药重30格令的来复枪。
[11] 这是长在当地沙滩上的一种植物,结出的浆果带蓝色,可食。
[12] 合一千二百八十多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