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其他 > 买卖人的归来 > 第2页

第2页

    “好吧,”那人说。“那我们先来把这些酒处理掉吧。”

    他就把酒往水里扔,可是凭他单手独臂那是够艰巨的。袋瓶酒虽说只有四十来磅重,可是他扔了才不多几袋,就又感到头晕了。他在舵手舱里坐下,后来干脆躺下了。

    “你这是自己不要命了,”那黑人说。

    那人头枕着麻袋,不作一声地躺在舵手舱里。

    舵手舱里有红树的枝桠伸进来,把影子撒在他身上。他听得见树梢顶上的风声,抬眼朝高高的寒天望去,看得见那北风推来的淡淡的褐云。

    “风这么大,不会有人来了,”他心想。“他们料不到我们会冒着这么大的风出来。”

    “你看他们会来吗?”那黑人问。

    “会来啊,”那人说。“为什么不来?”

    “风太大了。”

    “他们就等着我们来呢。”

    “这么大的风,哪儿能呢。你何必还要拿假话来哄我呢?”黑人这话几乎是嘴巴直对着麻袋说的。

    “不要激动嘛,韦斯利,”那人说。

    “老大说得轻巧,不要激动,”黑人又接下去说。“不要激动。什么事不要激动?死得这么惨还不要激动?我还有条命在这儿,你来呀。来把我往船外扔呀。”

    “不要激动嘛,”那人还是和和气气地说。

    “他们不会来了,”黑人说。“我知道他们不会来了。我冷你难道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这又痛又冷的,我实在受不了啦。”

    那人坐起身来,只感觉到心窝儿里像掏空了,坐也坐不稳。黑人目不转睛地看他晃荡着右臂,拿一个膝头抵着地往上挺了挺,左手抓住右臂下吊着的手,把它给按在两个膝头的中间,然后扶住船舷边上钉着的木板,使劲地站起身来。他站在那儿,望着黑人,右手依然夹在两条大腿中间,心里在想:什么叫做痛,他这才算真正尝到滋味了。

    “我只要硬是挺住,不去想它,倒也不是痛得那么厉害了,”他说。

    “我给你用吊带绑起来吧,”黑人说。

    “我这胳膊肘儿弯不过来了,”那人说。“就那样直僵僵的动不得了。”

    “我们怎么办呢?”

    “扔酒啊,”那人对他说。“手够得到的,就提起来往船外扔,你不能来一下吗,韦斯利?”

    那黑人刚挪了挪身子,想去抓住一个麻袋,却又哼了一声,重新躺了下去。

    “你痛得那么厉害,韦斯利?”

    “哎呀,天哪,”那黑人说。

    “一动反倒不是痛得那么厉害了,你就没有这种感觉?”

    “我挨了枪了,”那黑人说。“我不能动了。我挨了枪老大还要我去扔酒。”

    “不要激动嘛。”

    “你再说一句不要激动我可要发疯啦。”

    “不要激动嘛,”那人还是口气平静地说。

    黑人吼叫一声,手在甲板上一阵乱摸,在舱口围板下摸到了那块磨刀石,便抓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他说。“我要挖出你的心肝。”

    “就凭这么块磨刀石你能挖?”那人说。“不要激动嘛,韦斯利。”

    黑人脸贴着麻袋哇哇直哭。那人依旧慢慢地提起一麻袋一麻袋的瓶酒,往船外扔去。

    正在这样把酒往船外扔时,他听见了一阵引擎声,一看,见有一条船绕过了小岛的端头,正沿着航道在向他们驶来。那条船船身是白色的,舱面室漆成了浅黄色,有挡风玻璃。

    “有船来了,”他说。“快来干吧,韦斯利。”

    “我动不了。”

    “从现在起我可要记你的账啦,”那人说。“先前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去记吧,”那黑人对他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在心上的。”

    那人还是用他那只好手提起一袋袋瓶酒来往船外扔,如今他干得可快了,干得脸上汗水直流,也根本顾不上去看看顺着航道缓缓而来的那条船。

    “翻过身去。”他一伸手抓住黑人头下的那个麻袋,手一甩扔到了船外。黑人撑起身来看了看。

    “他们来了,”他说。来船的方向几乎就直对着他们船的船舷。

    “是威利船长,”黑人说。“船上还有游客。”

    那条白船的船艄有两个穿法兰绒、戴白布帽的人坐在钓鱼椅里,在那里钓鱼,另外有个身穿防风茄克衫、头戴毡帽的老头在那里掌舵,船就在酒船所在的这片红树丛跟前开了过去。

    “你好啊,哈利?”船过的时候那老头招呼了一声。那个叫哈利的人举起没坏的胳膊挥了挥作为回答。船开了过去,那两个钓鱼人把目光向酒船投来,还对那老头说了些话。哈利听不见他们讲的是什么。

    “他开到口子上要掉过船头开回来的,”哈利对那黑人说。他到船舱里拿来了一条毯子。“我来替你遮起来。”

    “是快到你替我裹起来的时候了[1]。可这酒他们不会看不到呀。我们怎么办呢?”

    “威利可是个好人,”那人说。“他会去告诉镇上的人我们在这儿。那两个钓鱼的家伙碍不了我们的事。他们何必要来管我们的闲事呢?”

    他现在真有些惴惴不安了,他就在驾驶座上坐了下来,把右臂紧紧地夹在两条大腿之间。他的膝头在发抖,这一抖,便感觉到上臂的骨头断处擦得嘎嘎有声。他就把两个膝头分开,拉出那条手臂,由它挂在一旁。就在他这样挂下了手臂坐在那儿时,刚才那条船又顺着原航道回来,从他们跟前经过了。坐在钓鱼椅里的两个人在那里说话。他们已经收起了钓竿,其中一个在用望远镜对他们瞧。隔着这样的距离,他听不出他们在说些什么。就是听得见,他又能怎么样呢?

    那条叫“南佛罗里达号”的包租游船,是因为礁区外风浪太大,才到沃曼基的航道里来作钓鱼游的。船上的威利·亚当斯船长当时心里在想:原来哈利昨儿晚上过海来了。这小伙子倒真有cojones[2]。那阵狂风他肯定碰上了。论船,他那一条倒是经得起海上风浪的。可你说他的挡风玻璃怎么会打碎了呢?换了我才不会在昨儿那样的晚上过海呢。我才不会到古巴去贩运私酒呢。酒现在都从马里埃尔运来了!进进出出,自在得很。大概那里是根本不查不禁的吧。“你说什么,老板?”

    “那条船是条什么船?”坐在钓鱼椅里的两个人中有一个问。

    “那条船?”

    “是啊,那条船。”

    “喔,那是一条基韦斯特的船。”

    “我问你的是,船是谁的?”

    “这我也不知道啊,老板。”

    “船主是个打鱼人吗?”

    “这个嘛,有人说他是。”

    “什么意思?”

    “他什么行业都干一点。”

    “你不知道他姓什么吗?”

    “不知道。”

    “你不是叫他哈利吗?”

    “我没呀。”

    “我明明听见你叫他哈利。”

    威利·亚当斯船长对跟他说话的这个人仔细看了一眼。此人高高颧骨,薄薄嘴唇,脸儿有点胖鼓鼓的,灰眼睛眍得好深,嘴角带着轻蔑的表情,帆布帽下射出两道目光正瞅着他。威利·亚当斯船长哪里会知道,正是此人,在华盛顿许许多多女人的眼里可是个招人心爱的美男子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