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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5)

    赛库达斯安保公司的警卫尼可拉斯'亚当森正在用功准备三星期后的考试。此刻是星期六下午一点半,他听见地板打蜡机低速转动的声音,并看见是那个跛脚的深肤色移民清洁工。此人总会礼貌性地点头招呼,但听到他说的笑话却从来不笑。亚当森看着他拿出一瓶清洁剂,朝服务台上喷两下,再用抹布擦,然后拿起拖把将打蜡机清理不到的角落拖一拖。于是警卫重新埋头于国内经济学的书中,继续研读。

    清洁工花了十分钟才来到走廊尽头,亚当森所在之处。他们互相点了点头。亚当森站起来让他打扫摆在莎兰德房门外那张椅子周围的地板。自从被派到这里站岗以后,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这个人,却记不得他的名字——是某种奇怪的外国名字——不过亚当森并不觉得有必要查看他的身份证。第一,这个黑鬼不能打扫囚犯房间——上午有两个清洁妇会负责;其次,他不觉得一个跛子会造成任何威胁。

    清洁工打扫完走廊后,打开莎兰德隔壁的房门。亚当森觑了他一眼,但这与平日例行工作并无两样,那里是清洁工具室。接下来的五分钟内,他倒掉水桶的水、清洗刷子,并将垃圾桶用的塑料袋补放进清洁推车。最后将清洁车推入小工具室。

    吉第早已留意到走廊上的警卫。是个金发年轻人,通常一星期会在那里两三天,看书。兼差的警卫,半工半读的学生。他就像墙上的一块砖,把周遭环境看得一清二楚。

    吉第很好奇,若真有人企图进入那个叫莎兰德的女人的房间,亚当森会怎么做。

    他也好奇布隆维斯特究竟想做什么。他在报上看过关于这名特立独行的记者的报道,也知道和一一C病房区这个女人有关,本以为他会要他偷带东西给她。但他无法进入她的房间,甚至从未见过她。而无论他原本预期什么,总之都不对。

    这项工作,怎么看都不违法。他透过门缝看着亚当森,只见他又埋头读起书来。确定走廊四下无人后,吉第从工作服口袋掏出索尼爱立信Z600手机。他看过广告,这款手机要价约三千五百克朗,具有一切最新功能。

    他又从口袋拿出一把螺丝起子,踮起脚尖,旋下靠莎兰德房间墙面一个通风口的白色圆盖。然后按布隆维斯特的吩咐,将手机尽可能地推入通风口,接着再将盖子重新旋上。

    他只花了四十五秒钟。第二天花的时间会更短。他要做的是取出手机,换电池后将手机放回原位,并将使用过的电池带回家充电。

    吉第要做的就是这些。

    但这对莎兰德毫无帮助。她房内的墙面应该也有一个用螺丝旋紧的类似圆盖,但除非她有螺丝起子和梯子,否则永远也拿不到手机。

    '我知道。'布隆维斯特当时说了:'不过她不需要拿到手机。'

    吉第必须每天做这个动作,直到布隆维斯特告诉他不必再做为止。

    光做这件事,每星期就能有一千克朗的酬劳直接入袋,而且工作结束后,手机就归他所有。

    他当然知道布隆维斯特在打某种怪主意,却想不通会是什么。将一只手机放进上了锁的清洁工具室的通风口内,开了机却没连上线,这实在太疯狂,吉第怎么也想不出这有什么用。如果布隆维斯特想和病人取得联系,还不如买通某个护士偷偷将手机带进去给她。

    但话说回来,他并不排斥帮布隆维斯特这个忙——这个忙可是一星期价值一千克朗呢。所以最好别多问。

    约纳森回到贺加路住处时,看见一个男人拎着公文包,靠在他那栋公寓外的铁门上,不由得放慢脚步。那人看起来有点面熟。

    '约纳森医师吗?'他问道。

    '是的。'

    '很抱歉在你住家外面的大马路上叨扰你。实在是因为我不想追到你工作的地方,但又得和你谈一谈。'

    '有什么事,还有请问你是?'

    '我叫布隆维斯特,麦可'布隆维斯特,是《千禧年》杂志社的记者。这事有关莉丝'莎兰德。'

    '喔,我认出你来了。是你打的紧急求救电话。她伤口上的绝缘胶带是你缠的吗?'

    '是的。'

    '做得很好。不过我不和记者讨论我的病人,你得和其他人一样,去找索格恩斯卡医院的公关部。'

    '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探消息的,而且完全是以私人身份来找你。你什么都不必说,也不必告诉我任何信息。反而是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约纳森皱皱眉头。

    '请听我把话说完。'布隆维斯特说:'我不是随便在路上找外科医生搭讪,而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能不能请你喝杯咖啡?'

    '先告诉我是关于什么事。'

    '关于莉丝的未来与幸福。我是她的朋友。'

    约纳森心想,来者若不是布隆维斯特他是不会答应的。但此人备受瞩目,不太可能玩什么无聊的把戏。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接受访问,也不会讨论病人的事。'

    '我完全了解。'布隆维斯特说。

    约纳森于是陪着布隆维斯特到附近一家咖啡馆。

    '首先,我不会在任何一篇文章中引述你的话,甚至不会提及你。至于对我而言,这番对话从未发生过。我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但我得解释原因,你才能决定帮或不帮。'

    '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请你听我把话说完。你的职责是照顾莉丝的身心健康,而身为她的朋友,我也有同样责任。我没法直捣她的脑袋取出子弹,但我有另一项技能对她的幸福也一样重要。'

    '那是?'

    '我是个调查记者,我发现了她真正经历的事实。'

    '好。'

    '我可以大略地告诉你,而你可以自己下结论。'

    '好的。'

    '我还应该声明一下,莉丝的律师安妮卡——你应该已经见过——是我妹妹,也是我付钱请她为莉丝辩护。'

    '我知道了。'

    '我显然无法请安妮卡帮这个忙,她不跟我谈论莉丝的事,她必须为她们俩的对话保密。我猜你已经在报上看过有关莉丝的报道。'

    约纳森点点头。

    '她被描写成精神病患者,还是个不正常的同性恋杀人狂。这全是胡说八道。莉丝不是精神病患者,她也许跟你我一样正常。至于她的性偏好与他人无关。'

    '如果我了解得没有错,这件案子已经改变了侦查方向。现在被追捕的杀人嫌犯是那个德国人。'

    '据我所知,尼德曼是个毫无道德良知的杀人犯。不过莉丝有敌人,有力又卑鄙的敌人。其中有些是秘密警察。'

    约纳森愕然地看着布隆维斯特。

    '莉丝十二岁那年,被送进乌普萨拉的儿童精神病院。为什么呢?因为秘密警察不计代价想要守住的一个秘密,被她揭开了。她的父亲札拉千科——也就是在你们医院被杀的波汀——是苏俄的叛逃者,是间谍,是冷战的遗物。他还年复一年地殴打莉丝的母亲。莉丝满十二岁时出手还击,趁父亲坐在车内,朝他丢掷了一颗汽油弹。她就是为此被关。'

    '我不懂。如果她企图杀死父亲,让她接受精神治疗当然是名正言顺。'

    '我的故事,我要发表的故事是秘密警察知道札拉千科会打妻子,他们知道莉丝受到什么刺激才做这种事,却仍选择保护札拉千科,只因为他能提供珍贵情报。于是他们伪造了诊断书,让莉丝非住院不可。'

    约纳森满脸狐疑,布隆维斯特看了忍不住笑起来。

    '一切细节我都可以提出证明,我还要赶在莉丝开庭的同时写出完整的叙述。相信我,这将会引起轩然大波。请你记得一件事,激怒莉丝的那番殴打让她母亲下半辈子都得住院。'

    '好,请说下去。'

    '我要揭发为秘密警察作恶,帮着将莉丝埋葬在精神病院的两个医生,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其中一个还是德高望重的人。但我说过,我掌握了所有的证据。'

    '如果有医生卷入这种事,那真是整个医界之耻。'

    '我不认为有必要归罪于群体,这只和直接涉入的人有关。秘密警察也是一样。我绝对相信在秘密警察界也有优秀的人才,这只是一小部分的阴谋者。莉丝十八岁时,他们又再度想把她关进医院,这次没有成功,她反而有了监护人。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一开庭,他们就会再一次极尽所能地污蔑她。我或者应该说我妹妹安妮卡将会尽力让她获释,也让法院撤销她目前还存在的失能宣告。'

    '我明白。'

    '不过她需要弹药,这就是这项策略的背景。也许我应该再提一点,警局里有几个人其实是站在莉丝这边,但对她提起控诉的检察官却不然。总之,莉丝在出庭前需要帮助。'

    '可我不是律师。'

    '对,但你是莉丝的医生,你能见到她。'

    约纳森眯起眼睛。

    '我想请你帮忙的事不但违反医德,说不定也是违法。'

    '是吗?'

    '但是就道德面而言,这么做是对的。她的宪法权利被那些理应保护她的人给剥夺了。我给你举个例子。莉丝不能会客、不能看报或与外界沟通。检察官还强制她的律师不得对外泄密,安妮卡遵守了规定。然而,检察官自己却是记者的主要消息来源,媒体才会不断写那些乱七八糟的报道。'

    '真是这样吗?'

    '比方说这则新闻吧。'布隆维斯特拿起一星期前的一份晚报。'调查小组内部的消息来源声称莉丝精神失常,导致这份晚报臆测她的精神状态。'

    '我读过这篇报道,全是胡说。'

    '这么说你不认为她是疯子。'

    '这点我不予置评。但我确实知道她没有作过精神状态评估。所以这篇文章是胡说。'

    '我可以确切地向你证明泄漏这项消息的人是一个名叫法斯特的警员,他在埃克斯壮检察官手下做事。'

    '喔。'

    '埃克斯壮会想方设法让审讯时禁止旁听,那么外人便无从得知也无法衡量对莉丝不利的证据。但更糟的是……因为莉丝遭检察官隔离,将无法作充分的准备为自己辩护。'

    '这不是应该由她的律师来做吗?'

    '如今你想必也推测到了,莉丝是个很奇特的人。我在无意中发现她的一些秘密,却不能告诉我妹妹。但莉丝应该可以选择开庭时要不要加以利用。'

    '我明白。'

    '为了让她能这么做,她需要这个。'

    布隆维斯特将莎兰德的奔迈T3掌上电脑和一个充电器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

    '这是莉丝的火药库中最重要的武器,非给她不可。'

    约纳森难以置信地看着电脑。

    '为什么不交给她的律师?'

    '因为只有莉丝知道如何取得证据。'

    约纳森坐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碰电脑。

    '我来跟你说一两件有关泰勒波利安医师的事吧。'布隆维斯特说着从公文包抽出一个活页夹。

    星期六晚上八点刚过,阿曼斯基离开办公室,徒步走到位于圣保罗街的索德区犹太会堂。他敲开门后自我介绍,开门的拉比本人请他入内。

    '我和一个认识的人约在这里碰面。'阿曼斯基说。

    '在楼上,我带你去。'

    拉比给了他一顶小圆帽,阿曼斯基略一迟疑才戴上。他是在伊斯兰教家庭长大,戴着这个感觉很蠢。

    包柏蓝斯基也戴着小圆帽。

    '你好,阿曼斯基。谢谢你来。我向拉比借用一个房间,我们可以安静地谈谈。'

    阿曼斯基坐到包柏蓝斯基对面。

    '你这么神秘兮兮的,应该有特殊原因吧?'

    '我就不兜圈子了。我知道你是莎兰德的朋友。'

    阿曼斯基点头承认。

    '我需要知道你和布隆维斯特打算捏造什么来帮她。'

    '我们为什么要捏造什么呢?'

    '因为埃克斯壮检察官问了我十几次,你们米尔顿安保到底对莎兰德的案情调查知道多少。他不是随口问问,而是担心你们会爆出什么震撼弹……震撼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