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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媒体与民众多半都以为宪法保障组的主要功能是追踪纳粹分子与激进的纯素食主义者。这类团体确实会引起宪法保障组的注意,但还有许多组织与现象也属于该单位的管辖范围。举例来说,假如国王或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心里认为议会制度已经过时,应该由独裁体制取代,这位国王或指挥官马上就会被宪法保障组列入观察。再举个例子,假如有一群警察决定扩张法律,以至于侵害到个人受宪法保障的权利,那么宪法保障组就有责任作出反应。若有如此重大案例,检察总长应该也会指挥调查。

    当然,宪法保障组的问题就在于他们只有分析与调查的功能,并无行动作业的权力,因此通常要逮捕纳粹分子,出手的若非正规警员就是秘密警察局内其他部门的人员。

    艾柯林特对于这样的事态深感不满。几乎每个民主国家都会有某种形式的独立宪法法庭,负责监督权力机关不得任意践踏民主程序。在瑞典,这是检察总长与监督公务员是否渎职的国会监察专员的任务,然而他们也只能实行其他部门转达的建议。如果瑞典有宪法法庭,那么莎兰德的律师便可立即控告瑞典政府剥夺她的宪法权利。接着法庭可以下令调集所有数据,也可以传唤包括首相在内的任何人来作证,直到事情解决为止。而以如今的情况,她的律师顶多只能向国会监察专员申诉,但国会监察专员却无权向秘密警察要求提出资料或其他证据。

    多年来,艾柯林特一直热烈提倡设立宪法法庭。若有这样的法庭,他便能更轻易地对阿曼斯基提供的信息采取行动:只须拟订一份警察报告,将数据呈交法庭,不容阻挡的程序就能随即启动。

    以目前的情况,艾柯林特并无合法的权力启动初步调查。

    他塞了一撮无烟香烟到嘴里。

    如果阿曼斯基的信息正确,就代表当某个瑞典女人遭受一连串重大伤害之际,资深的秘密警察竟视而不见。接下来她的女儿因为一份伪造的诊断报告,被关进精神病院。最后他们还纵容一名前苏联情报员犯下涉及武器、毒品与性交易的罪行。艾柯林特一脸痛苦的表情,他甚至不想去估计这其中发生了多少不法行为,更别提布隆维斯特住处的窃案、莎兰德律师遭袭案,也许还涉及札拉千科命案,对此艾柯林特实在无法相信。

    事情一团乱,艾柯林特并不希望自己非卷入不可。只不过从阿曼斯基请他吃饭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卷入了。

    现在该如何处理呢?就事论事的话,答案很简单。假如阿曼斯基所说属实,莎兰德最起码被剥夺了行使受宪法保障的权利与自由的机会。从宪法的观点,这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政治决策团体的决策方向受到诱导。这也触及了宪法保障组被授予的责任核心。艾柯林特身为警察又得知某犯罪行为,便有义务向检察官报告。但实际上,答案却不这么简单,甚至可以说一点都不简单。

    莫妮卡'费格劳拉巡官尽管姓氏相当特别,却是在瑞典中部的达拉纳土生土长,她的家族至少从十六世纪古斯塔夫一世时期就住在瑞典。她是个很容易引人注目的女人,有几个原因:她现年三十六岁,蓝眼,身高一百八十四厘米,留着短短的、淡金色自然鬈发,不仅吸引人还懂得将自己打扮得更迷人,而且身材健美。

    青少年时期,她曾是杰出的体操选手,十七岁那年还差一点被选入奥运代表队。后来虽然放弃正统体操运动,却仍持之以恒地每星期上健身房五天。由于太常运动,她体内分泌的脑内啡就像毒品一样,让她一停止运动便痛苦难耐。她会跑步、举重、打网球、练空手道,还曾经十分沉迷于健美,但在几年前已经减缓了这种美化身体的极端手法,当时她可是每天都要举重两小时。不过她依然非常勤于锻炼,身上肌肉极其发达,一些毒舌同事至今仍叫她费格劳拉先生。每当她穿上无袖T恤或夏天洋装,没有人会不去注意她的二头肌与厚实的肩膀。

    另外她的聪明也令许多男同事胆怯。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二十岁进入警官学校,之后在乌普萨拉警局服务九年,闲暇时候还研读法律。她也修了政治学学位,据说是为了好玩。

    她离开巡逻勤务成为刑警,可说是乌普萨拉街头治安维护上的一大损失。她首先在暴力犯罪组,后来加入专门打击经济犯罪的单位,二〇〇〇年申请进入乌普萨拉的秘密警察局,二〇〇一年调到斯德哥尔摩。起初从事反间工作,但几乎立刻就被艾柯林特钦点进入宪法保障组。他刚好与费格劳拉的父亲熟识,这几年来一直在留意她的发展。

    当最后决定必须对阿曼斯基的信息有所行动时,艾柯林特把费格劳拉叫进办公室。她进这个小组还不到三年,也就是说还只是个地道的警员,称不上经验丰富的内勤战士。

    那天她穿着蓝色紧身牛仔裤,青绿色低跟凉鞋和海蓝色夹克。

    '费格劳拉,你现在在忙什么?'

    '我们正在追苏纳那起杂货店抢案。'

    秘密警察通常不会浪费时间侦查杂货店抢案,而费格劳拉和手下的五名警员是负责政治犯罪案件的,他们最倚重的工具就是和一般警察局报案系统联机的电脑。呈报到瑞典任一警局辖区的报告,几乎都会送到费格劳拉部门的电脑。软件会扫描每份报告,并对三百一十组关键词有所反应,例如黑鬼、平头族、卍字、移民、无政府主义、希特勒举手礼、纳粹、国家民主主义、卖国贼、亲犹太或亲黑鬼等等。只要一出现这样的关键词,报告便会打印出来受到审查。

    宪法保障组会公布一份年度报告,名为'国家安全的威胁',根据地方警局接获的报案,提供唯一可靠的政治犯罪数据。在苏纳商店抢案中,电脑对三组关键词起了反应:移民、臂章和黑鬼。有两名头戴面罩的男人持枪抢劫一间移民开的商店,取走了两千七百八十克朗和一条香烟。其中一名抢匪身穿中长外套,戴着一枚瑞典国旗臂章,另一人对着店主数次高喊'去你妈的黑鬼',并强迫他躺在地上。

    这样便足以促使费格劳拉的团队展开初步调查,查询抢匪是否与韦姆兰的新纳粹帮派有关系,抢案又是否能定义为种族歧视罪行。假如是的话,该起事件很可能要列入年度的统计数据,同时也要纳入维也纳联合国中心汇整的欧洲统计数据之中。

    '我要给你一个艰难的任务。'艾柯林特说:'这件事可能会让你惹上大麻烦,也可能毁了你的前途。'

    '我洗耳恭听。'

    '但如果顺利,你就能向灿烂的前途迈进一大步。我想把你调到宪法保障组的行动队去。'

    '请恕我直言,可是宪法保障组并没有行动队。'

    '有的。'艾柯林特说:'今天早上成立了。目前的队员就是你。'

    '明白了,'费格劳拉显得迟疑。

    '宪法保障组的任务是捍卫宪法不受所谓的‘国内威胁’所害,这多半都是那些极左或极右派。但万一对宪法的威胁来自我们自己的组织,那该怎么办?'

    接下来半小时,他将阿曼斯基前一晚说的话告诉了她。

    '这些话的来源是?'费格劳拉听完后问道。

    '重点在信息内容,不在来源。'

    '我的意思是你认为消息来源可靠吗?'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我和此人已经相识多年。'

    '这一切听起来有一点……怎么说呢?难以置信吧。'

    '可不是吗?很像是间谍小说的内容。'

    '你要我怎么做?'

    '从现在开始,放下其他任务,你的工作,唯一的工作,就是调查这件事的真相。这些说辞你必须一一加以证明或否决,然后直接向我一人报告。'

    '我现在明白你说我会陷入困境的意思了。'

    '但万一是真的……即使只有一部分,我们就等于面临宪法危机。'

    '你要我从哪里着手?'

    '先从简单的开始。先读毕约克的报告,然后确认那些据说在跟踪布隆维斯特的人的身份。根据我的消息来源指出,那辆车登记在莫天森名下,一个住在威灵比维坦吉路的警员。布隆维斯特的摄影师拍下的照片中还有另一个年纪较轻的金发男子,身份也要确认。'

    费格劳拉边听边记下来。

    '接着查一查古尔博的背景。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我的消息来源认为他和秘密警察有关联。'

    '也就是说国安局内部有人找一个七十八岁的老人去做掉一个老早以前的间谍。这我实在不相信。'

    '不管怎么样还是去查。你的整个调查工作,除了我之外谁都不能知道一丁点。在你采取任何行动之前,都要先向我报备。我不要看到水面出现任何涟漪,也不要听到任何风吹草动。'

    '好巨大的任务,我一个人怎么做得来?'

    '不会只有一个人,你只是先做查证的动作。如果你说查过以后什么也没发现,那就没事。如果发现有任何一点和我的消息来源描述的相符,我们再决定下一步。'

    费格劳拉利用午餐时间到警局健身房举重。然后将包括黑咖啡、肉丸三明治配甜菜根色拉的午餐带回办公室吃。她关上门、清理桌子后,开始边吃三明治边读毕约克的报告。

    她也看了附录中毕约克和泰勒波利安医师的来往信函,并记下报告中每个需要查证的姓名与事件。两小时后,她起身到咖啡机旁再倒一杯咖啡。离开办公室时顺手将门锁上,这是国安局内的惯例。

    她第一个查的是档案文号。她打电话到档案室,对方回答找不到这个文号的报告。接下来是查询媒体档案,结果好一点。一九九一年关键的那一天,有几份晚报和一份早报报道有一人在伦达路的车辆起火案中受重伤。该起意外的受害者是一名中年男子,但未提姓名。有一份晚报写道,根据目击证人指称,那是一个年轻女孩蓄意纵火引发的事故。

    撰写报告的毕约克真有其人,是移民组的资深官员,最近请病假,前不久才过世,是自杀身亡。

    人事部并不知道一九九一年毕约克在做些什么,档案盖上'极机密'章,即使对国安局其他同仁也不例外。这也是惯例。

    此外倒是很轻易便证实,一九九一年时莎兰德和母亲与孪生妹妹同住在伦达路,接下来两年则住进圣史蒂芬儿童精神病院。至少在这些部分,档案与报告的内容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