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众人现在都表现得很规矩地站在那里。但是人人心里都清楚,这也是一场戏,拉灯就是个信号。以前到现在,上白彪岭唱戏或者放电影,常有外村的人来搅场子闹事,关了灯打他个落花流水,黑暗中你也认不出人,再见面还是邻村上下的父老乡亲。灯一亮,钱福顺就冲着斌武说:“怎么才停电就跌跤了?是想逃跑碰到墙墙上了吧,还把脸碰成个这样,想唱个花脸?不赖不赖,伤成个这也没叫喊一声,有一副猪皮狗骨头咧!”

    霍斌武想站起来,却是浑身疼痛站不起来。他一手撑着地,朝钱福顺张嘴吐出一口血水,钱福顺灵巧地躲过了,却一立身举起手电筒:“日你个祖宗,要不是因为祖爷们今儿过寿,祖爷就一棒子敲死你个强盗种子!”

    疤三儿冲上前:“不用恶心了钱支书的手,我来吧!”

    霍把式和相里彦章就在这时候闯了进来。老哥俩是在发现霍斌武不见了之后随后追到上白彪岭的。霍把式怕斌武吃亏,心里着急,进村便打听见没见到斌武,从霍双儿家一直打听到戏场,才打听到,斌武已经被带到大队去了。这便一路赶到大队里来。

    霍把式身手颇敏捷,一下子蹿到疤三儿面前,摆了一个架势:“来,有本事冲我霍继业来!”

    疤三儿也亮了个架势:“正好,上一回给了老子一掌还记着账咧!”

    霍双儿跑过去扶斌武,却是扶不起来,眼睛里泪汪汪的,又不敢当着钱福顺的面说些什么,只是叫喊丈夫郝新过来帮着。

    钱福顺冲着还在喊叫的霍把式说:“这是怎咧,你嗣儿在我村里耍流氓,你倒有理了?摆出一副花拳绣腿的球势样儿,吓唬谁咧?”

    相里彦章在人群后面高声道:“钱书记,你乃是要怎咧?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事说事嘛!”

    钱福顺探头瞅着,瞅见了相里彦章,便说:“我说咧,这强盗沟的贼父子怎敢夜闯我上白彪岭咧,原来是有你这五龙两凤的老子在后面撑着咧呀,怎,没把你那在城里当官的和当公安的嗣儿们吼这儿来?还要吓煞我上白彪岭的人咧!”

    相里彦章说:“钱支书,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说话归说话,不用夹枪弄棒的。”这样说着话,相里彦章从人群后面走过来拍了拍霍把式的肩膀,让他收起架势,走到钱福顺身边,说:“老钱,事有事在,怎么能把人打成这个样子?”

    “谁打人了?”钱福顺挨个儿瞅着众人问,“你打了?你打了?”

    相里彦章说:“这里的渠渠道道我还不清楚?你也不要放屁拉床床,遮羞啦,你说吧,这事情怎样了断?”

    “我钱家是受害者,你说怎样了断?”

    “人都这样了,你还要怎?不给我这个面子?”

    “你老哥哥的面子我给。可这骡子家的实在是太坏了,当着我上白彪岭人的面耍流氓也就罢了,还说损话,说我拆了龙天庙、说我没生下嗣儿,真恨不得一棍子敲死狗日的。”

    “你是当长辈的,孩儿们说个过头话,你还计较个甚?甚也不用说了,你就给我个面子,好说好商量,把这个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听相里彦章这般说话,钱福顺也觉得事情搞得差不多了,这便开始使用借坡下驴的老伎俩:“老哥你掺和他们家的事做甚?你一掺和出面,我还能有个甚说的。是这样啊,一个是把他送派出所,判个流氓罪;再一个,你们把人领回去,从此不准再来捣乱!”

    “好你个钱福顺,得了便宜还卖乖咧!”霍把式伸手指着钱福顺说。

    钱福顺呵呵笑了两声:“霍把式你差不多些吧,我这是替你指教他成人咧,敢是欺负怂人咧?”

    霍把式厉声道:“你屁眼上的屎巴巴还擦不干净,管别人的尿巴巴做甚?不用假眉三道,把人打成这的就没事了?”

    “谁打他了,自家跌倒碰的,活该!”钱福顺说。

    相里彦章摆摆手制止了双方,示意霍双儿扶着斌武走。

    斌武却梗着脖子不肯动弹。他努力蠕动着肿起来的嘴唇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艰难地声音嘶哑地对相里彦章说:“伯伯,你打电话,唤我四哥来,他们非法拘禁我、限制人身自由,还、还往死里打我,唤我四哥来法办他们!”

    钱福顺当然知道霍斌武称的四哥就是相里智,但是钱福顺没有一点儿畏惧:“哟,还会说个非法拘禁,你知道甚是个非法拘禁?你个强盗沟的跑到我们这里寻衅滋事耍流氓,我们没用绳子绑你、没有抿你一指头,这叫非法拘禁?好啊,叫你四哥算个甚,有本领你把公安局长叫来,瞅瞅谁下软蛋!”

    相里彦章看着斌武叹了一声:“唉,不用多说了,惹事的胚子!瞅你这一脸血糊画淋的,双儿,快快给他擦擦,扶上走吧。”

    霍双儿连扶带拖要斌武离开,斌武却是迈不动脚。

    钱福顺看看这场戏也该收场了,冲着霍双儿的丈夫说:“手抖抖,你身强力壮的,就不能背着他走,怎么当姐夫的?快走吧,要不,等一会儿,人家把他四哥唤来,还要把我们五花大绑押赴刑场咧!”

    相里彦章说:“看你这话说的!”

    郝新也不敢多说什么,弯腰背起了斌武。

    霍把式却一展双臂挡在前面:“这倒成了球啦!不行,不能就这样走,说我嗣儿耍流氓,我们好人担不起这赖名誉!”

    钱福顺依旧披着中山装一步跨到霍把式面前,用手电筒指着霍把式:“霍把式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在上白彪岭,不是强盗沟,你还想打家劫舍?你还以为这是在下白彪岭,‘怎也合适’?”

    霍把式闻听,立马火冒三丈,迅即把伸开的双臂在空中一划,换成一个漂亮的武术造型:“老子们没事不寻事,有事不怕事,不要命的,放马过来!”

    钱福顺再次哈哈哈大笑起来,对众人说:“瞅瞅、瞅瞅,父子们一球样德行!画下的老虎不吃人,你瞅瞅我上白彪岭的男女老少谁害怕你个骡子家!”

    他这样一说,疤三儿就吼了一声:“上!”

    上白彪岭的人们立刻摩拳擦掌围了上来。

    相里彦章紧走几步插在钱福顺和霍把式中间,用胯顶了一下霍把式,却是朝钱福顺一抱双拳,说:“钱支书呀,你是个党员干部,怎么能煽动群众闹事?这要是传到镇上、乡里,有失咱党员干部的威信咧!”

    钱福顺耸了耸披着的中山装:“老哥你说的是。今儿我过寿、我三孥子订婚,双喜临门,我高兴,我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可是,你下白彪岭的骡子家给脸不要脸,一根搅茅棍搅了我的戏场子也倒罢了,你看你看,现在还小孩儿们的鸡鸡,愈拨拉愈硬啦!”

    相里彦章回头看着怒目圆睁的霍把式:“你不用瘦驴拉硬屎,你吼我来处理这事情,你就听我的,甚也不用说,带上人回下白彪岭。”

    钱福顺朝围着的人们摆了摆手,摇头叹息:“唉,我上白彪岭的人就是好心肠,对这样的流氓坏蛋也能放过、饶过……”

    走出上白彪岭,霍把式心头的恶气仍然难以平复:“这成了个甚啦,给狗咬了,还得喂狗疙瘩肉咧!”

    相里彦章道:“你悄悄的吧,你以为那钱福顺是什么人,那是敢跑到城里打砸抢的角色。你再硬下去,他敢让上白彪岭的人把你的家也抄个底朝天!”

    霍把式指着郝新背上的斌武说:“天生惹事的坯子,不把老子气死就不歇心!还要唤你四哥来,让你四哥跟上你丢人败兴咧!”

    斌武的脑袋昏昏沉沉,强睁了一下眼睛,却说不出话来。

    霍把式站住脚,转过身,气急败坏地朝着上白彪岭方向狠狠啐出一口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