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相里义和穿着便装的相里智用车接他、送他。他执意要走桃花峡回下白彪岭,相里义和相里智也没办法,便打电话告知相里彦章和霍把式在昌宁镇路口等着他们。车上,相里义和相里智苦口婆心对霍斌武说了许多话,霍斌武却是闷葫芦似的一言不发。到了进入桃花峡的路口,相里义看见了父亲和霍把式,便让车停了下来。弟兄俩双双下车,把斌武交给父亲和霍把式,说城里还有公务要处理,便准备回去。

    霍把式忽然冲着斌武喊道:“跪下!”

    相里义和相里智惊得够呛,说:“佬佬,你做甚呀,不用了、不用了!”

    霍把式仍然冲着霍斌武:“跪下,给你二哥、四哥跪下,没有你这俩哥哥辛苦,你个龌龊鬼还在号子里啃窝头、吃咸菜咧!”

    斌武把头窝在胸前,没动。

    霍把式抬脚踹在斌武的腿弯里,斌武双膝一软跪在了相里义和相里智面前。相里义赶忙扶起,责怪霍把式:“佬佬、佬佬,你这是做甚咧嘛,我大还在这儿咧……”

    相里彦章也有些脑怪霍把式,说了句:“你这人也是……”说着朝相里义和相里智摆摆手,相里义和相里智便一左一右拍了拍斌武的肩膀,然后坐车走了。

    相里彦章和霍把式随在斌武身后,一路走进桃花峡来。

    斌武一进桃花峡便放开嗓子唱那《金水桥》:“金水桥前把鱼钓\/太师老贼下了朝\/儿钓鱼他开道\/把儿的鲤鱼惊跑了\/那时节逗恼儿心头火\/儿上去就是一拳\/一拳将老儿,打打打、打死在地……”

    霍把式听得刺耳,又耐不住性子:“疯啦你?吼喊个球?还嫌给老子霍继业没丢够人!”

    相里彦章歪头躲过延伸到路上的山桃树枝,说:“自家的口吃进去的饭还得自家的胃消化,由他吧、由他吧,发泄发泄也是消化肚子里的气愤咧。”

    霍把式:“他有甚气愤?他伯伯你说,这二龌龊早些日子吼喊着要卖羊卖牛,要用钱,是不是与这钱家的三孥子有关联?”

    相里彦章:“谁知道咧,问死也不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也不用费心思猜测,也不用再提这些事,以防惹得他犯脾气,给你弄出麻烦来,还得我帮助收拾。”

    霍斌武还在前边唱。

    霍把式伸手指着霍斌武的后背,嘴张了几下没再骂出来,倒是有些秽物涌上喉头,索性一口吐出去了。对相里彦章言道:“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我看这二龌龊不会就此罢休,他还是要给我惹是生非咧!”

    相里彦章颇有把握地说:“也不一定,牛有千斤之力,人有倒牛之方,咱们慢慢调教吧。二斌子我清楚,他冷静下来,还是能想通些事情的……”

    霍把式恨铁不成钢地说:“我瞅他是石狮子的屁眼,想通也通不了;他要是能想通事情,也不用给我惹这来多麻烦!”

    相里彦章:“我还不嫌麻烦,你个当老子的倒嫌麻烦。”

    霍把式:“我也不图他个甚,日子穷些苦些都不要紧,只要他规规矩矩不惹是生非,娶个媳妇子成个家,给我生个一嗣儿半孥儿,我就是为他求爷爷告奶奶也值了。他伯伯你说,我这点儿要求就过分啦?”

    相里彦章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吧……”

    走到滴水崖前,斌武停住了脚步。脚步停下了,嘴却没有停,仍然在唱,对着滴水崖唱:“金水桥前把鱼钓\/太师老贼下了朝\/儿钓鱼他开道\/把儿的鲤鱼惊跑了\/那时节逗恼儿心头火\/儿上去就是一拳\/一拳将老儿,打打打、打死在地……”

    霍把式上前推了斌武一把:“利索些走吧,叫驴地吼甚!”霍斌武还在唱,一路唱进了下白彪岭。

    霍斌武回到下白彪岭后却像忽然哑巴了似的,一天到晚没一句话说。夜里,他将窑洞的门紧紧闭了,借着月光在砂石上不停地打磨着羊铲,那嚯嚯磨刃的声音惊得霍把式老两口整夜整夜不能入眠。

    霍把式告诉相里彦章:“不得了啦,我家这二龌龊杀心不死,每天黑间都磨羊铲咧!”

    相里彦章知道霍斌武心里藏着事情,也担心着霍斌武再做傻事。他说:“他磨羊铲或许是发泄心里的不快咧,你也不用瞎猜疑。你好生看管着他,这段时间不要让他出院门,他就是真有杀心也不能杀自家人吧。”

    霍把式说:“这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会出毛病的呀!”

    相里彦章说:“你也是个犟驴脾气,你不要和他硬碰硬,你说话他不听,你就不要说,冷他几天,他自己就转过劲儿来了。这二斌子我知道的,得顺毛毛捋咧。”

    “我是老子他是嗣儿,倒要我顺毛儿捋他呀!”霍把式觉得心气十分不顺。事实上,自打斌武回来,霍把式还没有和斌武正面说过一句话。他一说,斌武就顶撞;要不就一言不发,让他白费口舌。

    “那你说怎呀?”相里彦章反问一句。前两天他瞅机会来霍把式家和斌武聊过,一是想知道斌武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情;二是要开导开导他,千万别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却没想到,霍斌武竟然是闭金口咬玉牙,一点相关信息也不吐露。

    事情是这个样子的,相里彦章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斌武又在磨羊铲。

    霍把式的老伴俏孥儿和儿媳妇桃花小心翼翼地来到斌武住的窑洞。先是当母亲的开口劝说:“斌武啊,你一个劲儿磨那羊铲做甚呀?磨得妈妈大大的心里都发毛了。你瞅瞅,妈妈大大的年岁也都不小了,你就不能省心些,让妈妈大大少受些折磨?”

    嫂子桃花说:“二弟,妈妈说得对咧,就在家里安安生生地歇几天吧,该忘的忘了,不该想的别去多想,缓一缓情绪、舒一舒心气,该做甚还做甚吧,可不敢就这样下去啊,嫂子瞅你这样,心里实在是不好过咧……”

    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也不知道是她们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斌武又犯了犟脾气,他一扔羊铲,躺在炕上,死猪似的不哼不哈。

    这样又过了几天时间,霍把式半夜三更往相里彦章家跑,火急火燎地敲响了相里彦章家的院门。霍把式说:“我家那二龌龊又耍新花样咧,连着两黑间翻墙往外跑,我怕他惹事,让斌文悄悄地跟着,想看看究竟,谁知道他是跑到了强盗沟,坐在山坡子上看天咧,就和蠢了一个样样……”

    “就和蠢了一个样样看天?”相里彦章问。

    “就和蠢了一个样样看天。”霍把式答。

    “天有个甚看的?瞎狗看星宿,一看一圪溜儿。”相里彦章说。

    “我哪知道他看球甚。斌文拉他回,他就要跳沟,你说、你说这二龌龊呀!你的话他还听,你快去看看吧。”霍把式说。

    相里彦章返身回去披了件衣服出来,借着月光一路往强盗沟来:“咳,为你家这球毛淋水的事情,我还得夜闯强盗沟咧!”

    “你就好人做到底吧,我霍继业记着你的大恩大德咧!”

    霍斌武坐在山坡上,相里彦章吩咐霍把式和霍斌文远远地站在一边,自己却不声不响地蹲在了霍斌武的身边。

    “伯伯你怎来啦?山风吹,操心凉喽!”霍斌武语气平和地说。

    “你还知道山风大,还怕我凉喽?半夜三更的,你在这儿做甚?”相里彦章有些生气地说。

    “看月亮,月亮真好看。”霍斌武回答说。

    “你说甚?你看月亮?你发烧啦还是神经病啦?”相里彦章盯着霍斌武的脸问。

    斌武摇了摇头,斌武问:“伯伯,那月亮里真有嫦娥?”

    “我瞅你是真的神经错乱啦吧?”

    “我就问你有没有。”

    “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少在这里犯神经了,跟伯伯回去。”

    “我知道有。”

    “那就有。回吧,跟我回去,你大你妈都快急死啦!”

    “那嫦娥奔月的故事有没有?”

    “心烦咧不,你?我不知道有没有,快些跟我回去,再不许半夜三更到这里来!”

    “你给我讲讲嫦娥奔月是怎回事,我就跟你回去。”

    “跟伯伯回去,伯伯把书翻出来给你看,伯伯记不清了。”

    “记不清就按记不清讲,讲完我就跟你回,还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