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其他 > 咱们镇上没有小偷 > 第1页

第1页

    鸡叫头遍,达马索回到家里。他的怀了六个月身孕的妻予安娜正坐在床头上等他,衣服、鞋子都没有脱。油灯快要熄灭了。看到这些,达马索顿时明白了妻子整整守候了一夜,一秒钟也没有歇息;直到现在,尽管瞧见他站在跟前,她似乎还在等着什么。达马索对安娜做了个手势,叫她甭再担心了。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丈夫手里拿的那个红布包,双唇闭得紧紧的,身不由己地战栗起来。达马索默默地用力抓住妻子的紧身胸衣,嘴里散发出一股又酸又臭的气味。

    安娜听凭丈夫把自己凌空抱起来,身子往前一倾,趴在丈夫的红条法兰绒上衣上哭了起来。她紧紧楼住丈夫的腰,直到激动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我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她说。“忽然间门开了,只见他们把你推进屋里,你浑身上下都是血。”

    达马索没有吭声。他把妻子推开,放到床上。然后,把布包撂在她膝盖上,就到院子里解手去了。安娜解开布包上的结子,一看,里面包着三个台球,两个白的,一个红的,已经打得黯无光泽了。

    达马索回到屋里,看见妻子惊诧地瞅着这几个球。

    “这有什么用啊?”安娜问。

    他耸了耸肩。

    “打着玩呗!”他系好布包,连同临时做的万能钥匙、手电筒和一把刀子一齐收好,放到箱子里。安娜脸朝墙和衣躺下。达马索脱掉裤子,平躺在床上,在暗幽幽的房间里抽着烟。在黎明的寂静的声音里,他极力回忆着这次冒险是否会留下什么痕迹。过了一会儿,他发觉妻子也没有睡着。

    “想什么呢?”

    “什么也没想!”她回答说。

    她的声音本来就象男中音,再加上这会儿肚子里有气,声音显得更加低沉了。达马索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在地上捻灭。

    “没什么了不起的,”他叹了口气说。“在里面大概呆了有一个钟头。”

    “就差给你一颗枪子儿吃!”她说。

    达马索猛然颤栗了一下。“他妈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节叩击着木头床沿。然后又伸手到地上摸索烟卷和火柴。

    “你真是长了一副驴肝肺!”安娜说。“你也该想一想我在这儿睡也睡不着,街上一有动静,我就以为是他们把你的尸首抬回来了。”她叹息了一声,又接着说:“折腾了半天就弄回三个台球来。”

    “抽屉里只有两毛五分钱。”

    “那你索性什么也别拿回来。”

    “既然进去了,”达马索说“,我总不能空着手回来啊。”

    “那你拿点儿别的东西啊!”

    “别的啥也没有!”达马索说。

    “哼,哪儿也比不上弹子房阔气。”

    “说是这么说,”达马索说。“可进到里面,朝四下里看看,到处翻一翻,你就知道啦。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有。”

    她沉默了好大一阵儿。达马索睁大了眼睛;心里思索着她在想什么。他极力打算从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捞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也许吧!”她说。

    达马索又点燃了一支香烟。酒精弄得他头昏脑胀,只觉得身体又大又沉,非得强撑住才行。

    “弹子房里有一只猫,”他说“,一只大白猫。”

    安娜翻过身来,把鼓囊囊的肚皮顶在丈夫的肚子上,小腿伸进他的两膝中间。她身上发出一股洋葱味。

    “你害怕了吗?”

    “我?”

    “是啊,”安娜说“,听说男人也会害怕的。”他觉出她在笑,也就陪着笑了笑。

    “有那么一点儿,”他说。“老是觉得憋不住,想撒尿。”

    他让安娜吻了他一下,可是他没去回吻她。接着,他向妻子详细地讲述了这次冒险的经过,仿佛在回忆一次外出旅行一样。

    他很清楚这里面包孕着多大的危险,但是他却一点儿也不后悔。

    安娜沉吟片刻才说:

    “简直是发疯了。”

    “万事开头难嘛!”达马索阖上眼睛说。“再说,这头一次还算过得去。”

    烈日当空。达马索醒来的时候,他的妻子早就起床了。他把脑袋伸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冲洗了几分钟,才算完全清醒过来。这是一排式样相同、互不相连的房子,达马索的家就是其中的一间。这里有一个公用的院子,院子里挂满晾衣服的绳子。靠后墙有一块用洋铁皮隔出来的地方,安娜在那里安放了一个做饭、烧熨斗用的炉子,还有一张吃饭、烫衣服用的小桌子。安娜看见丈夫走过来,连忙把烫产平的衣服挪开,把铁熨斗从炉子上拿下来,热上咖啡。她比丈夫年龄大,肤色苍白,动作轻捷灵敏,象是个经常干活儿的人。达马索感到有些头疼,昏昏沉沉的。他从妻子的眼神里看出她有什么话要对他说。这时,他才留意到院子里嘈杂的声音。

    “他们这一早上没谈别的事,”安娜喝着咖啡悄悄地说。“一大早男人们就到那边去了。”

    达马索张望了一下,的确男人和孩子们都不在院子里。他一边喝咖啡一边一声不响地谛听着在太阳底下晾衣服的女人们的谈话。最后,他点上一支烟,走出了厨房。

    “特蕾莎!”他叫了一声。

    一个姑娘答应了一声,她手里拿着的湿衣服都贴到了身上。

    “小心点儿!”安娜说。这时,那个姑娘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儿了?”达马索问道。

    “有人钻进了弹子房,把东西都偷走了,”姑娘说。

    看起来她似乎知道得十分详细。她说有人把弹子房拆成一块一块的,连球台子也给搬走了。她讲得活灵活现,连达马索也不能不信以为真了。

    “瞎扯淡!”他回到厨房里说。

    安娜哼起了一只歌子,达马索把一张凳子靠在院墙上,打算平静一下焦躁不安的心情。三个月前,他刚满二十岁。他煞费苦心地蓄起两撇掩口的胡髭,在他的麻脸上增添了一副成年人的气概。从那时起,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今天早上,他的脑袋隐隐作痛,当他茫然地回忆起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的时候,真不知道今后应该怎样活下去。”

    安娜烫完衣服,把干净的衣服分成了大小相同的两摞,准备上街去。

    “你早去早回啊!”达马索说。

    “跟往常一样。”

    达马索跟在妻子后面走进屋里。

    “我把你的格子衬衫放在那边,”安娜说。“顶好你别再穿那件法兰绒上衣了。”说罢,她两眼盯住丈夫那双猫一样的明亮的眼睛。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瞧见你。”

    达马索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

    “没人看见我。”

    “谁知道呢,”安娜又说。她一只手托起一摞衣服。“还有,你顶好暂时别出去。我先装做没事的样子到那边去兜个圈子。”镇上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关于事件的详细经过,安娜听到了好几种各不相同甚至互相矛盾的说法。她分送完衣服就直奔广场,而没有象每个礼拜六那样到市场上去。

    弹子房门前的人不象她想象的那么多。几个男人聚在杏树荫下闲聊。那些叙利亚人已经收起花花绿绿的碎布,准备去吃午饭。帆布棚摇摇晃晃的好象在打瞌睡。在旅店的前厅里,一个男人张着嘴巴,叉开手脚,正躺在摇椅上睡午觉。十二点钟的炎热天气使一切都好象瘫痪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