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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安娜顺着弹子房走过来。在经过码头对面的空地时,她看到一群人。这时候,她想起了达马索曾经跟她讲过弹子房的后门正对着一块建筑空地。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可是唯有弹子房的老主顾才记得最清楚。过了一会儿,她用两只胳臂护住肚子挤到人群里去,两眼一直盯住被撬开的门。锁原封未动,只有门上的铁环儿象门牙似地被拔下来一个。安娜眼瞅着这件偷偷摸摸干的不起眼的活儿在人们中间引起的混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丈夫。

    “这是谁干的?”

    她简直不敢朝周围瞧一眼。

    “不知道,”有人回答说。“听说是个外乡人。”

    “那没错,”安娜身后边一个女人说。“咱们镇上没有小偷。

    全镇的人谁都认识谁。”

    安娜扭过头来瞧了瞧。

    “是啊,”她淡然一笑说。这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在她身旁站着一个老头儿,脖子后面布满深深的皱纹。

    “东西全偷走了?”她问。

    “有二百比索,还有几个台球,”老头儿说。他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审视了安娜一眼。“这下子可得睁着眼睡觉了。”安娜急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是啊!”她重复了这么一句,把一块破布蒙在头上走开了,心里总觉着那个老头儿还在盯着她。

    空地上的人群静默了片刻,好象被撬开的门后边停着具死尸似的。随后,人群骚动起来,转过身一起朝广场拥去。

    弹子房的老板和镇长,还有两名警察站在门口。老板又矮又圆,裤子全仗着肚皮绷住。他戴着一副象是孩子们玩的眼镜,看起来不象往常那么神气十足了。

    人们围上去。安娜背贴着墙,听老板向大家介绍情况。后来,人群散了,她也回到家里。左邻右舍七嘴八舌问得她脑袋发昏,透不过气来。

    达马索躺在床上,反复地思忖着昨天夜里不知道安娜多么焦急地在等着他呐,再说,她又不抽烟。一看见她笑嘻嘻地走进来,从头上摘下被汗水浸透的破布,达马索急忙把一支只吸了一两口的香烟在满是烟蒂的地上捻灭,急切地等着她开口。

    “怎么样?”

    安娜跪在床前。

    “你啊,不光是小偷,还是个骗子,”她说。

    “为什么?”

    “你说抽屉里啥也没有。”达马索皱了皱眉头。

    “是啥也没有啊!”

    “有二百比索!”安娜说。

    “瞎说!”他抬高嗓门儿反驳说。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坐起来,又放缓口气说:“只有两毛五分钱。”安娜终于相信了丈夫说的话。

    “真是个老恶棍!”达马索攥紧拳头说。“他们就是一心想让人家丢丑。”

    安娜爽朗地笑起来。

    “行了,别那么傻了。”

    他最后也笑了笑。在他刮脸的时候,安娜就把听来、看来的那些事讲给他听。还说警察正在搜捕一个外乡人。人家说他是礼拜四来的,昨天晚上还有人看见他在码头上遛过来遛过去,”她说。“还说今天哪儿也找不着他啦。”达马索也在想着这个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外乡人,有一阵子他真的以为偷东西的就是这个人了。

    “也许他已经溜走了,”安娜说。

    达马索象往常一样花了三个小时梳洗打扮一番。第一件事就是一根一根地梳理胡髭。随后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底下冲个澡。安娜紧跟在他后面,满怀深情地瞧着他细心地梳头。打昨天晚上她第一眼看见达马索起,心里就产生了这种对他爱怜的情感。当达马索朝着镜子穿上大红方格衬衫,准备出去的时候,安娜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又苍老又邋遢。达马索象个职业拳击师那样在安娜面前灵巧地闪跳了一下。安娜顺手抓住他的手腕。

    “还有钱吗?”

    “我是个大财主,”达马索开玩笑地说。“我有二百比索。”安娜背过身去脸冲着墙,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她给了丈夫一个比索,说了声:

    “拿去吧,霍尔赫·内格雷特。”

    入夜,达马索和一群朋友在广场上见面了。从农村带着产品前来赶礼拜天集市的人,在饮食摊和彩票桌之间搭起了帐篷,刚一入夜就听见他们的鼾声。达马索的朋友们似乎对弹子房失窃的事没有多大兴趣,他们更想听一听垒球冠军赛的实况转播。可是今天晚上弹子房不开门,他们也听不成了。一说起垒球,大家就议论纷纷。他们一面高谈阔论,一面走进电影院,也不知道上映什么片子。

    今天放映的是《玩世不恭的人》。坐在第一排的达马索纵情地放声大笑着,他的心情已经全然平静下来了。这是一个六月的良宵。在演出空隙时,只有放映机发出微弱的光亮。在露天影院里,人们可以望见满天幽静的星斗。

    蓦地,银幕上的形象模糊了,在影院的一个角落里响起一声尖利的喊叫。顿时灯光大亮,达马索以为自己暴露了,打算赶快溜走,但是旋即看到全场的人都惊呆了。只见一名警察手里拿着一条对折起来的皮带,用沉重的铜钎子下死劲地拍打着一个人。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在场的妇女们大声喊叫起来,抽打黑人的那个警察也大声地吼叫着,声音盖过了妇女们的叫喊声:“小偷!小偷!”黑人在椅子中间连滚带爬。两名警察紧追在后面,边追边打黑人的后腰,最后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背。那个抽打黑人的警察用根绳子把他反剪双臂捆绑起来。三名警察推推搡搡地把黑人带到门口。事情发生得很快,达马索直到黑人走过他的身边时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黑人的衬衣撕破了,脸上脏乎乎的,又是泥,又是血,又是汗。他鸣呜咽咽地说:“杀人强盗,杀人强盗!”这时,放映机的灯亮了,又接着放电影。

    达马索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眼里看到的只是一个不连贯的故事的零碎片段。最后,灯光大亮,观众们互相望了望,似乎对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感到有些愕然。“真带劲!”有人朝自己身边的人喊了一声。达马索没去看他。

    “《玩世不恭的人》这片子真棒!”他说。达马索随着人流走到门口。卖食物的小贩带着卖剩下的东西回家了。十一点多,街上还有许多人等着从电影院里出来的人给他们讲一讲黑人被捕的经过。

    这天夜里,达马索蹑手蹑脚地走进屋里。当安娜在睡梦里发觉他回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抽第二支烟呢。

    “饭在火上温着呐,”她说。

    “我不饿,”达马索说。

    安娜叹了一口气。

    “我刚才梦见诺拉用黄油做小人儿,”她睡眼惺松地说。猛然间她意识到刚才不知不觉地又睡着了。于是她转过身来朝着达马索,迷迷瞪瞪地用手揉了揉眼睛。

    “外乡人被逮住了,”她说。达马索沉默片刻才开口说话:

    “谁说的?”

    “是在电影院里逮住的,”安娜说“,大家都这么说。”

    接着她讲了一个关于黑人被捕经过的虚构的传言。达马索没有去纠正她。

    “可怜啊!”安娜叹了口气说。

    “什么可怜?”达马索激动地抗议说。“这么说你是愿意叫我去蹲监狱啦?”

    她心里明白达马索这个人是反驳不得的。她觉得他又在抽烟,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活象一个哮喘病人。就这样,他们一直呆到鸡叫头遍。又过了一会儿,她觉得达马索站起来了,在屋里摸着黑儿到处翻寻,他不是凭视觉而是凭触觉在活动。之后,她又觉着他在床底下刨地,约摸刨了有一刻多钟。然后,她又觉着他在黑暗中脱了衣服,极力不弄出响声来。达马索不知道安娜为了不打搅他一直在假装睡熟。安娜本能地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最后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达马索当时就在电影院里,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刚才把台球埋到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