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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亡命警犬(1)

    刑警大队紧急出动,姚警官带领法医等一干人,拉拉跟随警员大漫,四辆警车风驰电掣奔赴凶杀现场。

    现场保护得很好,罪犯的皮鞋踩着受害者的血,在公园石阶上留下浓浓的血鞋印。那是无风的夏日,天气闷热,空气仿佛凝固了,对参加侦破工作的警犬来说,这是追踪气味搜寻罪犯的最佳天气。拉拉先嗅闻受害者身上的气味样本,然后抬头在空中嗅闻。一条十分清晰的气味流在空中蜿蜒向东。它朝前蹿跃,激情饱满地吠叫,用警犬特有的形体语言告诉主人大漫:它已发现罪犯线索!

    大漫一只手攥住拉拉脖颈上的牵引索,一只手不断擦拭脸上的泪。主人涕泗滂沱,哭得像个泪人儿。拉拉瞅了一眼尸体就明白主人为何悲痛欲绝,被害者不是别人,正是大漫所在刑警队那个名叫阿珠的女警员。

    初步勘察,阿珠是被利器刺死的。不是上班时间,阿珠没穿警服,而是穿着漂亮的便装。那件墨绿色吊带连衣裙,被鲜血染红了。她仰面躺在草地上,脸色惨白像涂了层石灰,美丽的眼睛仍睁得圆圆的,凝视苍穹,一副含恨而死、死不瞑目的样子,涂抹水晶唇膏的嘴大张着,分明是在祈求人们替她申冤报仇!

    “首长,我请求带拉拉去搜捕罪犯!”大漫流着泪向姚警官请战。

    “多带几个人,我们一起去。”姚警官留下几个人在现场拍照、测量、寻找犯罪痕迹,其他十来名全副武装刑警,由拉拉带路,顺着气味流向东面搜寻而去。

    “嗅,嗅嗅;快,快快!”一路上,大漫抖动牵引索,不停地催促。

    拉拉用最快的速度一面嗅闻一面奔跑。它能理解大漫此刻的心情,朝夕相处的战友香消玉殒,而且死得那么惨,当然会肝肠寸断,当然会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将残忍的罪犯绳之以法。说实话,拉拉心里也有一种亲人遇害的悲痛。它也熟悉女警员阿珠,有好几次大漫和阿珠联手搭档,它配合他俩,组合成一个破案小组,破获了一个又一个疑难案件。

    阿珠既是主人的战友,也是它的半个主人。它的心情与大漫是一样的,也恨不得立刻把卑鄙的凶手擒捉归案。

    拉拉竭尽全力向目标奔跑。它明白,对破案工作来说,时间就是生命,机会转瞬即逝,快一分钟也许就能成功地将罪犯押上审判台,晚一分钟也许就让罪犯逍遥法外了。

    因此,刑警与警犬遵守的信条是:抓紧每一秒钟。

    谁也没有料到,连拉拉自己也吃了一惊,顺着清晰的气味流奔跑,竟然跑进刑警大队宿舍区来了!

    前面油棕林下那排青砖红瓦的平房,拉拉最熟悉不过了,就是大漫住的单身宿舍。它急躁地在原地转圈,发出低沉的嚎叫,停止搜索。

    “怎么回事?”姚警官不悦地问道,“为何要停下来?”

    “进,进!”大漫使劲抖动牵引索,厉声呵斥道,“搜,搜!”

    拉拉当然听得懂“进”和“搜”这两个耳熟能详的指令,但它却还在原地转圈,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浑蛋!”大漫粗鲁地提起牵引索,将拉拉前肢吊了起来,用手指戳着拉拉的鼻梁,咬牙切齿地訾骂,“放走了杀人犯,我剁下你的狗头!”

    在拉拉的记忆中,大漫从未如此凶狠地对待它,它晓得,大漫是极度悲痛所以才暴跳如雷的。它是警犬,又是在为痛失亲密战友的主人缉拿凶手,按理说,根本不用大漫催促,哪怕累得七窍吐血,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嗅着气味穷追到底的。它之所以迟迟疑疑裹足不前,并非气味线索中断,而是有非常的理由,不能再追下去了。

    它灵敏的狗鼻子已经嗅闻出,那清晰的气味流,流向油棕林下那排青砖红瓦的平房,换句话说,流向大漫住的那间房子。

    作为警犬,它理应咬住线索抓住罪犯;作为狗,它理应对主人绝对忠诚,不惜牺牲自己以维护主人安全。以往,这两种使命是合二为一的,是完全一致无任何矛盾的。可眼下,这两种使命却发生了尖锐冲突。它要履行警犬使命,就必然违反狗的使命;它要履行狗的使命,就必然要违反警犬的使命。此时此刻,它无法既当一条忠于职守的好警犬,同时又当一条对主人忠贞不贰的好狗。尽职与尽忠无法两全,它因此而显得犹豫不决。

    “你这条瘟狗,你敢消极怠工,看我不揍死你!”大漫脸色铁青,下巴扭曲,飞起一脚狠狠踢在拉拉屁股上。

    自从来到刑警大队,大漫还是第一次这么无情地动手揍拉拉。

    拉拉委屈极了。疼在身上,更疼在心里。

    它狂嚎着,向自己所熟悉的那排平房奔去。既然大漫下了死命令要它寻找犯罪线索,它就该无条件服从主人的指令。

    姚警官与几名武装警察,跟随拉拉来到那排青砖红瓦平房前。从左往右数,第三间就是警员大漫的宿舍,门上贴着一张钟馗捉鬼的门神图。

    “袭,袭!”大漫毫不含糊地命令道。

    拉拉朝那扇贴有钟馗捉鬼门神图的房门扑蹿上去,嘭嘭嘭,扑得房门剧烈震动。任何人目睹拉拉的行为,都会做出如此判断:犯罪线索就藏匿在此房间内!

    大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瞪着迷茫的眼睛望着拉拉。

    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此刻,拉拉即使想替主人隐瞒什么,也已经无能为力了。

    “把门打开!”姚警官手指着大漫,用非常严厉的声音命令道。

    大漫掏出钥匙开门。拉拉看见,大漫的手在颤抖。拉拉还看见,好几名警员的枪口悄悄指向大漫。

    房门打开了,拉拉直奔厨房后面那间小小的储藏室。拉开储藏室虚掩的门,再迟钝的人鼻子也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拉拉很快就从储藏室的壁柜里搜出一只塑料包,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套血迹斑斑的警服和一双沾满鲜血的胶鞋。不用细辨,一看就知道,这是大漫平时穿的警服和鞋子。

    大漫鼻尖沁出冷汗,语无伦次地说:“我没……杀人……这衣裳……鞋……我晾……晾在……院子……”

    姚警官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下他的枪!”

    立刻,拥上来三名警员,动作熟练地将大漫双臂反剪起来。大漫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反复申诉:“不是我,不是我!”

    “你要老老实实接受组织审查,相信我们会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姚警官严肃地说,然后挥了挥手:“带走,看押起来!”

    几名警员架着大漫,走向警笛呼啸的警车。经过拉拉身边时,大漫用异样的眼光朝拉拉瞥了一眼,那眼光冷冰冰,就像一把尖刀,在剜拉拉的心。

    拉拉习惯地想跟着大漫走,但牵引索攥在姚警官手里。姚警官紧紧拉着它,使它无法动弹。警车往拘留所方向驶去,扬起一团轻烟似的尘埃。拉拉像匹受伤的孤狼,向着渐渐远去的警车,发出凄凉的嚎叫。

    隔了一天,拉拉又被牵到昙花寺公园银桦树林案发现场,让它找寻凶器。法医鉴定阿珠是被锐器刺透心脏致死的,很可能是一把匕首。在警员大漫房间床底下,搜出了与受害者血型完全吻合的血衣和鞋,却没发现匕首。缺失凶器,就是缺失关键证据,很难结案。于是,就要千方百计找到凶器。据刑侦专家分析,四周多为花坛树林,凶手作案后,很有可能就在附近挖个土坑,将凶器掩埋了。

    初步审讯,种种迹象表明,大漫身上确有无法排除的作案疑点。首先,女警员阿珠在市设计院谈了个对象,据说大漫为此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从逻辑上说,大漫有求爱不成反目成仇报复杀人的动机。再者,案发那天夜里,阿珠跟男朋友约会去了,大漫也随即请假外出,说是闷得慌上街溜达,却无人能证明,有作案时间。还有,从储藏室壁柜里搜出来的大漫的警服和鞋子上沾满受害者的血,可以说是铁证如山。

    虽然大漫再三喊冤,但很多人相信,大漫就是杀害阿珠的凶手。

    公园犯罪现场,石级上的血迹已经冲洗干净,只留下极淡的气味线索。

    有四条警犬参加搜索,以尸体躺卧点为轴心,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行。

    上午十时,正是游园高峰时间,在用黄色布条隔出的警戒线外,许多游客好奇地驻足观望。

    拉拉被安排往东面搜索,它的嗅觉在狗类中也算得上佼佼者,走出约七八十米,它在树丛里闻到一丝淡淡的人血气味。鼻吻贴着地面仔细嗅闻,在一丛杜鹃花下泥土有被挖掘过的痕迹,那气味就是从泥土的裂缝中渗漏出来的。凭经验它晓得,十有八九那杀人凶器就掩埋在这丛杜鹃花下。它仰起嘴想吠叫报警,可声音到了嗓子眼,它又强咽了下去。它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干吗不把这凶器当做诱饵,让真正的凶手浮出水面呢?

    尽管大漫被“请”进拘留所,尽管当场从大漫储藏室的壁柜里搜出了血渍斑斑的警服和胶鞋,但拉拉仍坚定不移地相信,主人绝对不会是杀害阿珠的凶手。大漫是优秀警员,优秀警员是不会触犯法律的。是的,大漫很照顾阿珠,但它的感觉是,大漫与阿珠间更多的是用鲜血凝结的战斗情谊。更重要的是,当发现被害者是女警员阿珠时,大漫泪流满面,那是无声的抽泣、深切的悲恸,不可能是装出来的。拉拉虽然是狗,长着一颗狗心,但狗心也是肉长的,狗心和人心有时候是可以心心相印的。当时,它发现气味流指向大漫的宿舍,迟疑不决而在原地转圈时,大漫厉声呵斥并用脚狠狠踢它,再三命令它继续搜索。它的心真真切切感受到,大漫破案心切,恨不得立刻就将罪犯擒获归案。不可能有这样傻的罪犯,明明已搜查到自己家门口了,还一再命令警犬追踪犯罪线索。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只有一种合理解释,有人故意陷害大漫。

    拉拉觉得,利用掩埋在地下的凶器,是有可能让狠毒狡猾的罪犯显出原形的。罪犯将血衣和血鞋放置在大漫储藏室的壁柜里,唯独将凶器埋进地下,这说明,凶器一旦被发现,对诬陷大漫不利,而且有可能暴露凶犯的身份。这个假设倘若成立,那么,暂时让凶器埋藏在地下,要比现在就让警察把凶器挖出来要好得多。现场有这么多围观的游客,很有可能罪犯就混在这些游客中间,暗中观察警犬搜索结果,就算罪犯不在现场,也一定会千方百计打听破案进程,罪犯知道警察在寻找凶器,肯定会心惊肉跳,唯恐凶器被找到而暴露自己。如果凶器现在被挖掘出来,凶犯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设法逃遁,即使凶器上有凶犯的明显痕迹,要想抓获也是困难重重;如果凶器暂时不被挖掘出来,造成一种有疑点存在的态势,必定引起凶犯恐慌,会寻找机会将凶器转移,那么,就可趁机将罪犯当场擒获了。

    拉拉曾经跟随大漫,使用这种引诱手段,将罪犯绳之以法。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拉拉跟着大漫到中缅边境伏击贩毒分子。出了一点意外,贩毒分子刚走到伏击圈边缘,草丛突然飞起一对斑鸠,本来就是惊弓之鸟的贩毒分子立刻拔腿逃窜。警员和警犬尾随追击。为减轻负担,也为毁灭罪证,贩毒分子逃到半山坡时,顺手将一背篓海洛因抛进深箐,然后凭借熟悉地形,七拐八弯逃之夭夭了。那是一片原始热带雨林,高高矮矮各种层次植物密不透风。扔进一只背篓就好比水塘里扔进一根针,极难寻觅。大漫带着拉拉在这条两公里长的箐沟找了整整三天,这才在几片巨蕉底下找到装海洛因的背篓。拉拉兴奋地想吠叫,却被大漫用手势制止了。大漫带着它与另几名警员一起,在附近草窠里埋伏了三天三夜,蚊子叮毒虫咬,吃尽了苦头,但付出的辛劳终有回报。利欲熏心的贩毒分子舍不得巨大财产就这样遗失,终于在第四天夜里,趁着月黑风高,两名歹徒摸进箐沟来取毒品,他们刚刚拾起背篓,大漫和另几名警员便从天而降似的拥了上来,将贩毒分子当场抓获。

    这就叫钓鱼战术。

    拉拉相信,利用掩埋在地下的凶器,是有可能找到真正凶手的。

    它在那丛可疑的杜鹃花前嗅来闻去,比在其他地方逗留更多时间,但就是不吠叫报警。新换的警犬引领员是警员小金,不耐烦地抖动手中的牵引索,责问道:“花丛底下到底有没有可疑物品?你不叫不闹,却又嗅个没完,搞什么名堂呀!”

    另三条警犬,见这里有动静,便嗅嗅闻闻靠拢过来。拉拉心急如焚,凡警犬嗅觉都很灵敏,它们走到杜鹃花前,肯定会闻出蹊跷来,肯定会狂吠乱嚎,那就会使它的擒凶计划流产。它灵机一动,赶紧撇开一条后腿,在杜鹃花下哗哗撒尿。浓烈的尿臊味,盖住了泥土底下的凶器散发出来的淡淡气味。它撒完尿,另三条警犬刚好走过杜鹃花,表情厌恶地摇甩脑袋走开了。

    这三条警犬都是雄性,没有谁喜欢闻一条公狗的尿臊味。

    “撒泡尿要磨蹭半天,你是想消极怠工呀?”小金抡起牵引索,在拉拉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再磨洋工,小心关你的禁闭!”

    拉拉趁机跑离那丛杜鹃花,到其他地方嗅闻搜寻去了。

    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热气腾腾的土豆烧牛肉,端到犬舍,可拉拉一口也吃不进去。它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一个问题上,就是希望赶快到昙花寺公园伏击,别让凶恶的罪犯漏网。

    它是一条狗,不会操作人类语言,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准确地传递给警员小金。它只能在犬舍狂乱奔跑,一会儿扑到铁栅栏上拼命摇晃,把犬舍摇得哐啷哐啷响,一会儿扯长脖子吠叫,搅得四邻不安。

    要是警员大漫在就好了,大漫与它朝夕相处多年,彼此情投意合,有一种奇妙的心灵感应。记得有一次它突然想念妈妈,很想回警犬学校看望生它养它的母狗卡娜,它在犬舍闹腾嚎叫,大漫把它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它的额头问道:“你是待在犬舍里闷得慌,想让我带你上街溜达?”它狂躁地颠跳,以行为表示“不”。大漫又用手指它的皮毛,亲切地问:“你身上痒痒了,有跳蚤在咬你,想让我给你洗个澡?”它委屈地吠叫,闹得更厉害了。大漫搔搔自己的脑壳,想了想又说:“你想回警犬学校,去看母狗卡娜?”它躺卧下来,尾巴摇甩如花,发出哟哟呜呜柔和的叫声。大漫猜出了它的心思,当天下午就带它去了警犬学校,满足了它的心愿。

    遗憾的是,警员小金与它根本就没有心灵感应,而且小金也没有耐心揣摩狗的心理。看见它在犬舍颠跳狂嚎,没好气地训斥道:“你发什么神经病?再闹,用铁链子把你拴起来!”它嚎得更凶,跳得也更厉害,拼命想让警员小金明白它的心思。但人心与狗心并不容易沟通,小金端起食盆,放到它面前,用颇严厉的口吻命令道:“吃,必须把这盆饭吃掉!”它犟着脖子,就是不吃。警员小金气得脸通红,狠狠踹了它一脚,訾骂道:“给脸不要脸的家伙,你敢违抗命令,我砸断你的狗腿!”说着,小金一把揪住它的后颈皮,将它的脑袋使劲往食盆里按。它也火了,胡乱踢蹬,哐啷一声响,食盆被掀翻了,土豆烧牛肉撒了一地。小金暴跳如雷,从裤腰上解下皮带,啪啪就给了它两皮带。立刻,它的脊背就像被火焰灼伤了一样,热辣辣的疼。它虽然满肚子委屈,却不敢发作。凡警犬都有一条铁的纪律,无论什么情况,也绝不允许攻击引领员。它只有躲到墙角,悲愤地呜咽着。

    警员小金又骂了几句,气呼呼地跨出犬舍,随手把铁门反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