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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波罗蜜】04

    莲子面包与油焖香菇

    住家附近的一家面包店,自行研制一种莲子面包,把莲子磨成泥状调在土司面包里,每天下午四点出炉的时候都是大排长龙,大家都等着吃那新鲜的温热的莲子面包。

    有一天下午我经过面包店,看到那么多人在毫不起眼的小店前排队买面包,感到十分意外,询问排队的人:“是排队等着买什么呢?”

    “买快要出炉的莲子面包呀!”一位中年妇人告诉我,然后她还形容了莲子面包的美味,说新鲜莲子的滋味是多么清香,“又缠又绵”,她每天四点的时候都会来这里买。

    莲子面包虽然没有广告,显然是极有口碑的。对于一向不信任广告而信任口碑的我,产生了很大的吸引力。我于是加入人龙里,耐心地等候莲子面包出炉。

    一下子,戴着白帽的面包店老板兼师傅,把铁盘子端出来了。果然,屋里就飘出浓浓的莲子香味——在我的印象中,莲子是没有香味的,不知道为什么和了面包,就让我感觉那不只是面包的香味。我买了半条莲子面包,边散步边迫不及待地把面包拿出来吃,细细地品味面包中莲子的滋味。莲子面包确有非凡之处,细滑含着水分的莲子使我想起从前在嘉义看人收成莲子的情景,白净、浑圆的莲子,有一种倾向于圆满的感觉。

    我想到可颂坊的榛子面包,圣玛丽的核桃面包,以及台安医院餐厅里加了麦芽的全麦面包,好吃的可能不只是面包本身,而是面包师傅的创造的心情,以及随着那心情衍生出来的感觉,使我们品味到某一些生活的芬芳。在寂寥的午后,知道某一家小面包店有一位师傅冒汗来完成、实践一种创造的心,这给我们带来了温柔的安慰。

    生命,真的不能缺乏游戏;生活,则不能失去创造力。创造力随时都在,而且每个人都具有,只要在形式的、固定的、保守的那一个层面,念头一转,做一点提升与超越,创造力就可能得到实践了。面包师傅在做莲子面包时,正是一种提升和超越呀!

    在家附近还有一家素食的自助餐厅,老板娘也是个有创造力的人。她的菜色时常更换,有一次竟然做出了一道极美味的清炒凤梨。里面什么都没加,只是用油把凤梨炒到柔软适口,使酸甜的凤梨有了新生一样。

    我问她为什么会想到清炒凤梨的。

    她的回答令我大出意料。她说因为台风的缘故,青菜的价钱暴涨,一斤菠菜要八十元,一个高丽菜要一百多元,拿来做自助餐实在成本太高了。突然看到小贩叫卖凤梨,一个大凤梨才十五元,想到:“做个炒凤梨应该也不错吧!”当天中午她就做了一道清炒凤梨,没想到反应出奇的好。隔几天,她看人卖苹果,十个一百元,那时萝卜一条四十几元,于是,她做出了一道“清炒凤梨苹果”,滋味比清炒凤梨更好。

    她还有一道绝活,就是做油焖香菇,那是在市场上看见小贩卖香菇,那些又小又丑的香菇虽然价钱便宜,还是卖不出去,她灵机一动,就买了一袋回来,泡软、洗净,用油、酱油、小火焖,一直到将干未干之时起锅。那些小香菇的美味,我是无法形容的,在人间里,也只有慧心才能创造出这样的滋味。

    可见,有创造力的心灵,不管扮演什么角色,处在什么环境,都可以无遗地展现出来。可惜,由于房屋的租约到期,老板娘已经不做素食餐厅。我每次路过那个房子,就会想起她那超绝的手艺和心灵,觉得她不做自助餐,实在是人间的损失。

    创造力是无所不在的,而且愈用愈出,愈用愈清明,就仿如山林中的泉水一样,凡是真实饮用过创造之泉的人,人世的苦难就好像山中溪泉边的乱石,再多的乱石也不能阻挡泉水的奔流与清澈了。

    山不动有什么关系?我们走过去不也一样吗?就在我们抬脚往山那一边走的时候,每走一步,山就向我们移动一步了。

    呼山不来去就山

    台北一些重要的道路改成单行道以后,搭计程车就变成一件麻烦的事,特别是在交通高峰时间。

    有一次黄昏的时候在光复南路要搭计程车,等半天也没有空车的影子,路上又下起雨来,于是步行到忠孝东路口,发现在我的前面几乎每隔十步就有人停在街边招手。“往前走一点,说不定比较容易叫车。”我这样想,然后开始在雨中步行,一走就走了几百米,发现整条忠孝东路都是等计程车的人。

    然后,我从敦化南路转往仁爱路,心想仁爱路是单行道,应该容易叫到车,又在仁爱路上走了数百米。如果是平常,我会停止叫车,找一家气氛好的咖啡店坐下来喝咖啡,等雨停了,人潮散了再走,那一天却有些心急,因为家里有客人要来。

    眼看着在右边叫车无望,我就转到对面去,心里有一个这样的念头:“说不定有人在左边下车。”才站了一会儿,果然有一部计程车停下来,赶紧坐上去,一边为自己的幸运高兴,一边也想到了人在环境中变化的适应。

    在雨中奔驰的计程车里,我想到回教教主穆罕默德的一个故事。

    有一天,穆罕默德向群众宣布,某年某月某一天他将站在城外,把城外那座山移近一点。群众听了立刻哗然,并且奔走相告穆罕默德将显现奇迹的事。

    果然,到了约定那一天的清晨,城外已经聚集了水泄不通的人潮,大家都屏息以待,等着目睹神迹。穆罕默德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出现了。他仰天站着,沉默,深呼吸,

    然后大声地对那座山喊叫:“喂!大山!到这里来!”空中回荡着穆罕默德的声音,但是,山一点也没有动。穆罕默德再度沉默,深呼吸:“喂!大山!到这里来!”山依然没有移动的迹象,群众大感意外,莫不是神迹失灵了吗?穆罕默德再度提起大嗓门:

    “喂!大山呀!到这里来!”

    山兀自屹立,群众哗然议论:莫不是眼前这位我们尊敬的人是个骗子吗?或者他太不自量力了,移动一个杯子还可能,移动一座山可能超过他的神力了。

    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穆罕默德转过身来面对群众说:“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你们都看到了,我连续向那座山喊了三次,可是山还是不动,既然它不肯动,除了我向那座山走去,还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穆罕默德抬头挺胸、气定神闲,从从容容地走向那一座山,群众愕然而惊叹!

    是呀!在生活中我们会遇到许多山一样的事情,有的人想移山,但移不动,自己也不肯改变姿势,反而与山对峙。小如叫计程车也一样,这边叫不到,到那边去叫,如果执意站着不动,当所有人都回到家,我们还站在落雨的街头跺脚生气、自怨自艾呢!

    山不动有什么关系?我们走过去不也一样吗?就在我们抬脚往山那一边走的时候,每走一步,山就向我们移动一步了。

    不受人惑

    我们永远不会变成流行的主角,那么,何不回来做自己的主角呢?当一个人捉住流行的尾巴,自以为是流行的主角时,已经成为跑龙套的角色,因为在流行的大河里,人只是河面上一粒浮沤。

    有一位贫苦的人去向天神求救,天神指着眼前的一片麦田,对那个人说:“你现在从麦田那边走过来,捡一粒你在田里捡到的最大的麦子,但是,不准回头,如果你捡到了,这整片田地就是你的了。”那人听了心想:“这还不简单!”于是从田间小路走过,最后他失败了,因为他一路上总是抛弃那较大的麦子。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象征了人的欲望永不能满足,以及缺乏明确的判断力。如果用这个故事来看流行的观念,我们会发现在历史的道路上,每一时代都有当时代的流行,当人在更换流行的时候,总以为是找到了更大的麦子,其实不然,走到最后就失去土地了。

    流行正是如此,是一种“顺流而行”,是无法回头的。当人们走过一个渡口,要再绕回来可能就是三五十年的时间。像现在流行复古风,许多设计都是五十年代,离现在已经四十年了,四十年再回首,青春已经不再。

    我并不反对流行,但是我认为人的心里应该自有一片土地,并且不渴求能找到最大的麦子(即使找到最大的麦子又如何?最大的麦子与最小的麦子比起来,只不过差一截毫毛),这样才能欣赏流行,不自外于流行,还有很好的自主性。

    流行看起来有极强大的势力,却往往是由少数人所主导的,透过强大的传播,消费主义的诱惑,使人不自觉地跟随。例如前年最流行的香水是“毒药”,去年最流行的香水是“轮回之香”,就是传播与消费互动的结果。今年化妆品公司花2800万元请来伊莎贝拉  ?罗塞里尼来推销新的香水(请恕我尚未记得它的名字),也是一种流行的引导。在我们引导的时候,很少人会问这样的问题:“这香水是我需要的吗?”“这香水是我喜欢的吗?”“这香水值这样的价钱吗?”

    我常常对流行下定义:“流行,就是加一个零。”如果我们在百货公司或名品店看到一双皮鞋或一件衣服,拿起标价牌一看,以为多标了一个零,那无疑的是正在流行的东西。那个多出来的零则是为追流行付出的代价。过了“当季”、“当年”,新流行来临的时候,商品打三折或五折,那个零就消失了。

    因此,我特别崇仰那些以自己为流行的人,像摄影家郎静山,九十年来都穿长袍,没穿过别样式的衣服(他今年一百零一岁,据说十岁开始穿长袍);像画家梁丹丰,五十年来都穿旗袍(只偶尔为了方便,穿牛仔裤和衬衫);像《民生报》的发行人王效兰,三十年来都穿旗袍(不管是在盛大的宴会,或球赛现场)。他们不追逐流行,反而成为一种“正字标记”,不论形象和效果都是非常好的——我甚至不敢想象郎静山穿华伦天奴西服,梁丹丰与王效兰穿圣罗兰、卡迪尔套装时,是什么样子。

    所以有信心、有本质的人,流行是奈何不了他的,像王建煊的小平头、吴伯雄的秃头、赵耀东的银头,不都是很好看吗?有的少女一年换几十次头型,一下子米粉头、一下子赫本头、一下子朋克头,如果头脑里没有东西,换再多的头型也不会美的。

    流行贵在自主,有所选择,有所决断。我们也可以说:“有文化就有流行,没有文化就没有流行。”对个人来说是如此,社会也是如此。我们中国有一个寓言:有一天,八仙之一的吕洞宾下凡,在路边遇到一个小孩子哭泣不已,他就问小孩子:“你为什么哭呢?”小孩子就说:“因为家贫,无力奉养母亲。”“我变个金块,让你拿回去换钱奉养母亲。”吕洞宾被孩子的孝思感动,随手指着路边的大石头,石头立刻变成金块。当他把金块拿给孩子时,竟被拒绝了。

    “为什么连金块你都不要呢?”吕洞宾很诧异。

    孩子拉着吕洞宾的手指头说:“我要这一只可以点石成金的手指头。”

    这个寓言本来是象征人的贪心不足,如果站在流行的立场来看,小孩子的观点是对的,我们宁可要点石成金的手指,不要金块,因为黄金有时而穷(如流行变幻莫测),金手指则可以源源不绝。

    什么是流行的金手指呢?就是对文化的素养、对美学的主见、对自我的信心,以及知道生活品味与生命品质并不建立在流行的依附上。

    有一阵子,台湾男士有这样的流行:开奔驰汽车,戴劳力士满天星手表,用都彭打火机,喝XO,穿路易?威登的皮鞋,戴圣罗兰的太阳眼镜,穿皮尔?卡丹的西装,甚至卡文?克莱的内衣裤(现在依然如此流行)。这样人模人样的人,可能当街吐槟榔汁,每开口的第一句是三字经,或是杀人不眨眼的通缉犯。想一想,流行如果没有文化、美学、品味做基础,实在是十分可悲的。

    讲流行讲得最好的,没有胜过达摩祖师的。有人问他到震旦(中国)做什么?他说:

    “来寻找一个不受人惑的人。”

    一个人如果有点石成金的手指,知道麦田里的麦子都差不多大,那么,再炫奇的流行也迷惑不了他了。

    前年奥斯卡金像奖的得奖影片《上班女郎》,里面有句精彩的对白:“我每天都穿着内衣在房间里狂舞,但是到现在我还不是麦当娜。”是的,我们永远不会变成流行的主角,那么,何不回来做自己的主角呢?当一个人捉住流行的尾巴,自以为是流行的主角时,已经成为跑龙套的角色,因为在流行的大河里,人只是河面上一粒浮沤。

    新美学主义

    一个新美学主义者充满信心,因为他追求真实有风格的美,他喜欢合理的生活对待,他知道物质之外有美感的真价值,那么还有什么可以奈何他呢?何不大家一起来做新美学主义者?

    “欧洲皇后”选美第一次在欧洲以外的土地举行,却选择了亚洲的台湾。这有一个重大的原因,就是现代女性意识抬头了,使得欧洲人普遍对把女人当花瓶的选美活动失去兴趣。但是在台湾,选美的感冒症候虽已退烧,还是有很多人热衷于选美,欧洲皇后在台湾诞生也就没有什么惊奇的了。

    虽说选“欧洲皇后”,大部分参加的都是十七八九岁的小姑娘,她们多数表示对台北这个城市印象深刻。(交通如此混乱、空气如此污浊、物价如此高昂,谁不印象深刻呢?)特别是台北的物价。主办单位曾安排这一群来自欧洲的小姐去逛百货公司,几乎所有的欧洲小姐看到标价都大喊太贵,即使是来自富裕的法国、瑞士、丹麦、德国的小姐都说:“台北的东西贵得不可思议。”东欧几个国家的小姐,就更不必说了。

    主办单位为此伤脑筋,听说要特别安排中华商场、西门町、万华等地去购物,以免让她们留下台北物价不合道理的印象。

    这个新闻极有参考价值。我虽然住在台北,并未“当局者迷”。和欧洲的小姐一样,我在逛百货公司时,把标价牌拿起来看价钱的那一刻,常常有“是不是贴错了?”的感觉。一件普通平凡的服饰至少都要上千,“并不怎么样”的则要五六千,“看起来还不错”的往往一不小心就是五位数了。有时误以为自己眼花,等清楚数一次是五位数时才叹息地离开。

    有的人会说那是因为进口服饰,政府的关税过高,而台北租金昂贵的缘故,我看也不尽然。今年夏天我在泰国一家百货公司买一件强亨利衬衫,合台币二百五十元,在台北的百货公司标价却是一千四百五十元,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而我们知道强亨利是远东纺织公司的品牌,为什么在泰国的百货公司价格还不及台北的两折呢?这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相对于百货公司的,例如我们的产销制度也极不合理,有时候一个高丽菜一百多元,有时一个才十元,消费者简直是逆来顺受。

    为了对抗过于昂贵的物价,我觉得现代的台北人应该培养一种“新美学主义”,使我们不至于被高物价淹没,并取得消费的优势。

    新美学主义简单地说,是保持一种有风格的、独立的、自然的、纯朴的态度,虽追求精致、追求美感,却不屈从于不合理的价格与消费。

    新美学主义者可以归纳出几个信念:

    一、具有时代感,能欣赏流行,但不追随流行。二、具有高品味,相信品味是不可被价格限定的。三、具有惜福观,选择可长久使用的好物品,不盲目消费。四、具有创造性,能化腐朽为神奇,使低廉的物品有价值感。五、具有风格论,相信风格可以自己塑造,不以昂贵事物添加自己的风格。六、具有独立感,深知自我无可取代,不随波逐流。  ……

    新美学的信念可以无限列举,并因应个人的不同需要而调整,但最重要的是,不使价值和价格混合,不做不合理消费的牺牲者,特别是像购买衣饰的事,大部分的衣饰都不是充分且必要的,能省则省、能忍则忍,如果人人对于高标价都采取对抗的态度,相信不合理的消费也就得到改善了。

    一旦新美学的信念得到确立,那么逛百货公司就会有一种愉悦的心情,能欣赏而不迷乱,拿起一件衬衫来看,哇!价钱是一万两千元,立刻放回去,心想:“这是卖给傻瓜,或那些有钱而缺乏品味的暴发户的,我又不是傻瓜,也不是暴发户。”然后脚步轻移,笃定地向前走去。

    一个新美学主义者充满信心,因为他追求真实有风格的美,他喜欢合理的生活对待,他知道物质之外有美感的真价值,那么还有什么可以奈何他呢?

    何不大家一起来做新美学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