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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燕婉遭逢戚施

    昨夜

    新台水再次漫过我的心

    那是冰凉刺骨的冷冻

    不复昔日

    昔日

    泚水安宁美好一如我心

    一如我心中渴求的

    那种幸福

    那种幸福

    男耕女织你浓我浓

    优雅的天鹅自泚水

    向幸福的更深处游弋

    那只是世间最寻常的幸福

    我只是世间最寻常的女子

    最多不过

    拥有一份不寻常的美丽

    我据以等待

    终于等来燕婉

    他知己知彼知热知寒

    并知我心底朴素纯粹的祈求

    春闱剥落

    从前的骄傲此刻

    却成为我心底的刺

    狞笑着戳破每个春风吹拂的清晨

    祸起泚水

    是墨的黑以及蟾蜍的丑陋

    燕婉之求

    只换得一个困守的梦

    新台有泚水,河水漫漫。安宁美好的追求,对老百姓很常见。新台有分流。河水浊浊。安宁美好的追求,老百姓总不间断。因为设置了鱼网,大雁、天鹅则离去。安宁美好之求,却得此悲伤教训。

    这首诗讲的是美丽宣姜凄凉的爱情故事。

    宣姜是齐国美名遐迩的女子。姜氏出美女,不独她,文姜、庄姜、夷姜也都是。

    关于庄姜,最出名的当是那首赞她的诗:“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是原版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当时上流社会的男子,纷纷以迎娶齐国姜家女子为荣耀。

    每个女子都渴望获得完美的爱情。越是美丽,越心高气傲,因为有绝世的美丽,因此期待绝世的爱情,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

    宣姜做到了——只不过,她的爱情是绝世的丑陋,并因这丑陋影响了公元前七世纪初的东周进程。

    公元前718年,豆蔻女子宣姜十五岁。那年夏天,一位皇子敲响了她的心扉。卫国派来了使者,为太子向宣姜公主求婚。

    卫太子姬伋,卫宣公的儿子,他的母亲是夷姜。他与姜姓颇有渊源。

    夷姜本为卫宣公之父庄公的妃子,然而妃子却爱上年轻俊逸的公子,也就是后来的卫宣公。庶母与庶子私通,生下了姬伋。

    因为是黑暗的儿子,姬伋被偷养在宫外,直到成人。

    当宣公执掌天下之后,姬伋的母亲被庶子纳为后宫,姬伋因此被立为太子,终于扬眉吐气曝露在阳光之下。

    虽然身世并不光明,但姬伋是无辜的,他毕竟是宣公的血脉。乱伦之子也还是皇子,何况他还生得俊美,小有雅名。

    公主与皇子原门当户对,并且联姻还完成了结盟的政治任务,宣姜的父皇齐僖公立刻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于是,卫国立刻为迎娶新妇忙碌起来。

    奇怪的是,这时节,新郎姬伋却被卫宣公派了公差,出使宋国去了。与此同时,迎接宣姜的行宫很快也被搭建起来了。

    行宫位于淇水河畔,名为“新台”,那自然是一座精美的宫殿。

    一切就绪,宣姜被隆重而迫不及待地迎了进来,迅速地举行了周公之礼。

    在洞房里,宣姜发现天地变色了。她的如意郎君变成耄耋饕餮。卫宣公姬晋使了一出偷梁换柱的手段,将著名美女宣姜请到了自己衰老的瓮中。

    “新台有,河水淋渺:燕婉之求,“遵涤”不鲜!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通涤”、“戚施”都用以形容宣公老丑狠恶的形貌,宣姜还在为才子佳人的生活暗自窃喜,谁知梦刚刚开始便已破灭。

    后人常常猜想宣姜在看见卫宣公的刹那心中涌起怎样的念头?

    面对洞房巨变,通常有两种反应:

    其一,哭泣然后妥协;

    其二,愤怒而后反抗。

    根据史实,宣姜当然没有反抗。那么她是如何在万变的瞬息说服了自己,坦然接受了卫宣公这个糟老头的呢?

    容易推断的是卫宣公得到美丽的新妇,必然以手指天发尽千般宠溺誓言。事实也确实如此,卫宣公对宣姜相当纵容,也许想以此战胜美貌少女对鸡皮鹤发的恐惧和厌恶吧。

    至于宣姜就很难评说了。

    是慑于卫宣公帝王的光环?宣姜本是公主,见惯了帝王将相,或许未必如此向往富贵吧?

    然而,也许正因为如此,再也不能离开富贵也未可知。

    无法猜度,我们只知道,宣姜最后选择了接受。然而她不曾预料,她的选择注定了未来生活中种种悲剧的发生。

    一场丑陋的闹剧就此落下了帷幕。

    这样的丑陋史上并不匮乏,甚至俯拾皆是。

    被称颂不已的唐明皇与杨贵妃不也是父娶子妇吗?虽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佳话,到了玉环还是被恩爱的男人赐死在马嵬,遗世而立的美丽终做了土。

    丑陋的土壤毕竟难以绽放真正的风华。

    很多有关这个故事的版本,都在讽刺卫宣公的无耻,然而《新台》它写出了宣姜的心事,而这心事从这里不过刚刚开始。

    还有更加丑陋的下文。

    卫宣公的劫色,对齐僖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虽然有被蒙骗的愤怒,但是女儿嫁的是当权的帝王而不是尚未执掌玉玺的太子,实际更加符合他的政治心意。因此他接受起来没什么难度,甚至可以说欢欣鼓舞。

    难处在皇子。

    为了安抚姬伋,宣公在自己的后宫里,挑了几个出色的送去给儿子。为免后患,卫宣公还将其中的一个指定为太子妃。

    姬伋自然心怀不满,但身份都是老爹给的,一介太子并不能左右自己的爱情和婚姻。他木讷地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并从此变得更加木讷。

    他唯一的爆发要在多年之后了,不难预想那将是一次壮烈的爆发。

    宣姜很快生下了两个皇子:姬寿与姬朔。他们是姬伋的弟弟。

    很有可能这两个弟弟带给姬伋无比的震撼,因为他难免会假想:这两个弟弟本该是我的儿子——很混乱吧?春秋时代仿佛就是这样混乱着一路狂奔而来。

    十五年就在姬伋的疑惑与沉默中过去了,宣姜的儿子皆已成人。

    卫宣公老了,他很快就将退出历史舞台,下一个闪亮登场的该是姬伋了。

    姬伋,宣姜当年差点就嫁与的男人,他会登上帝位,并剥夺宣姜的幸福——她的儿子就是她仅有的幸福。

    身为帝王泰半会铲除异己的。宣姜年老色衰,已没有胆色靠脸蛋维护儿子的命运了。恰在此时,小儿子姬朔向母亲告密,说大哥姬伋从未忘记父皇的夺妻之恨,并发誓继位之后,要将他母子铲除干净。

    宣姜的长子姬寿,是个温良少年,然而姬朔却非良人。他想利用母亲除去姬伋,自己取而代之。

    权利欲使当年宣姜躬身接受的丑陋再次破土而出,现出了棱角。

    宣姜立刻带着姬朔跪倒在卫宣公脚下,告发了姬伋的所谓“阴谋”。

    女子真是可怜,先被丈夫欺骗,然后再被儿子欺骗。原来无论怎样,女子总躲不开男人的欺骗。

    昏庸的卫宣公大怒,他召来了姬伋的生母夷姜,斥责她失于管教。

    在这天夜里夷姜带着无限愤恨自缢了。这名女子,失了节,又失了宠,最后还因为儿子失了势,所以,她绝望地选择了离开。

    可以肯定,姬伋的一生极其不幸。

    从他母亲的不顾而去便知道他并未享受多少母爱。说不定,他是母亲郁郁寡欢的成因。

    当年因美貌虏获了庶子的夷姜,在年华老去门庭冷落之时,未尝不充满悔恨。

    恨屋及乌,她能有几多母爱来对无辜的姬伋抛洒?原本还指望他做了帝王,自己享受下太后的荣华,现在连这丁点希望都破灭了,不如死去。

    夷姜拂袖而去,便轮到姬伋。

    祸及姬伋,宣姜始料未及,在她心里或许还留有姬伋少年时的英姿,她只想救儿子,却忘了此地是宫廷,从来没有小事。

    犯上,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卫宣公越老,越恐惧丧失权利和生命。因此他一边派姬伋打着“四马白旌尾”的旌旗出使齐国,一边派出了杀手。

    宣姜大骇,急命长子姬寿去给大哥送信。

    可是姬伋完全不相信,他认为虎毒不食子,父皇再狠毒,不过抢了自己的新娘。

    抢劫而已,又不是杀人。因此坚持要出发。

    这时,故事里第二个正面人物出场了。姬寿决心为弟弟赎罪,在送行宴上,他将姬伋灌醉,自己代替他出发了。

    于是只认旌旗不认人的杀手将姬寿毙于鬼头刀下。

    待姬伋醒来赶去,姬寿已香消玉陨。姬伋痛骂杀手,叹道:“误矣!”出于职业道德,杀手将送上门来的正确目标人物乱刀斩死。

    两个诚实的男人前仆后继。我们不禁假想,在生前,这两个善良的人也许素有来往,说不定早有相惜之情在两人之间暗存。

    替死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有强大的精神动力。如果姬寿是出于义,那他是位好汉。如果出于情,他是位君子。

    父债子偿,他代替父亲向姬伋谢罪,也可说是死得其所。

    而姬伋的死便如同山林中的云烟,轻易而浪费。

    宣姜闻之,顿时昏死过去。死而复苏的宣姜,从此也像当年的姬伋一样,将万般心事藏于心中,面无表情,木讷无语。

    但命运还不打算放过这位美女。

    很快卫宣公亡,姬朔继位,是为卫惠公。

    卫国的贵族们不能接受这个坏蛋当王,发动了政变,姬朔被赶到了姥姥家。临走的时候,他压根就忘了他的母亲。

    宣姜落在了卫国左公子的手里。

    她请求左公子杀了她。但是卫国的贵族们并不想得罪齐国,竟然饶了她。

    齐国此时的国君是宣姜的哥哥襄公。

    齐襄公想出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好办法:让死去的卫太子姬伋的同母弟弟公子硕迎娶宣姜,以完哥哥的心愿。

    既安慰亡灵,又巩固两国交好。

    卫国贵族都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

    于是,被灌醉的公子硕和宣姜,被关进了新房。

    虽然贵为公主,又艳绝于世,实际上只不过是国家间的联系工具,宣姜在茫然中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后来她又生了三男二女:齐子、戴公申、文公毁、宋桓公夫人、许穆公夫人。

    宣姜死于何年,没有记载。

    她盛开过,有过燕婉的爱情理想,然而却度过戚施般的一生。

    想当年钱谦益先生跟柳如是小姐定情之夕,钱先生七十岁矣,而柳小姐才二十余岁,钱先生曰:“你的皮肤像我胡子一样地白。”柳小姐曰:“你的皮肤则像我头发一样地黑。”

    似乎,年龄并非如山,有了爱便可翻山越岭。

    然而毕竟是不同的,比之两千年前的宣姜,一个是主动,一个是突如其来的意外。

    理想的爱情被骤现的戚施代替,在荣华富贵的背后,可知鸡皮疙瘩早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