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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页

    大百货学校里还有一个学问的源泉。每当你看到三四个商店女郎一起交头接耳,在手镯丁零作响的伴奏下,仿佛谈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时,你可别以为她们在议论埃瑟尔的发式。这种碰头会也许没有男人的审议会那么隆重,可是它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夏娃同她的大女儿的第一次会议。在那次会议上,她们使亚当明白了他在家庭中应有的地位。那是对抗世界和男人的共同防御和交流攻守战略的妇女大会。世界是个舞台,男人则是使劲往台上扔花束的看客。女人是所有小动物中最荏弱无助的——她们有小鹿的优雅,却没有它的敏捷;有小鸟的美丽,却没有它的飞遁能力;有蜜蜂的甘酿,却没有它的——哦,我们放弃那个比喻吧——有人也许会被蜇着呢。

    在这种军事会议上,她们互相提供武器,交换她们在人生战术中创造和制订的战略。

    “我对他讲,”萨迪说,“你太放肆啦!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竟敢对我说这种话?你们猜猜看,他用什么话来回答我?”

    各色头发的脑袋,褐色的、黑色的、亚麻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凑在一起,找到了答复,决定了针锋相对的言语,准备以后大伙向共同的敌人——男人——展开论战时采用。

    因此,南希学会了防御的艺术,对女人来说,成功的防御意味着胜利。

    百货商店里的课程包罗万象。恐怕再也没有别的大学堂能够更好地培养她,让她达到她生平的愿望,抽中婚姻的彩头了。

    她在店里的位置是有利的。音乐部离她工作的部门不远,使她有机会熟悉一流作曲家的作品——至少让她达到耳熟能详的程度,在她试图插足的社交界里假充具有音乐鉴赏能力。她还从艺术品、贵重精美的衣料,以及几乎可以代替女人修养的装饰品中得到陶冶。

    没多久,其余的女店员都发觉了南希的野心。“你的百万富翁来啦,南希。”只要有一个像是富翁的男人走近南希的柜台,她们就这样招呼南希。男人们陪女眷出来买东西的时候,在一旁等得无聊,总是逛到手帕柜台那儿,看看麻纱手帕。南希的模仿出身高贵的神态和真正的秀丽对他们很有吸引力。因此有很多男人到她面前来卖弄他们的气派。有几个也许是地道的百万富翁,其余的只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的假货。南希学会了识别人的窍门。手帕柜台的尽头有一扇窗,她从上面可以望见街上一排排汽车,在等主人买了东西从店里出来。她看得多了,知道汽车同他们的主人一样,也是有区别的。

    有一次,一位风度不凡的先生买了四打手帕,带着科斐图亚王[3]的气派隔着柜台向她调情。他走后,一个女店员说:

    “怎么啦,南希,刚才你对那个人一点也不亲热。依我看,他倒是个货真价实的阔佬呢。”

    “他吗?”南希带着那种最冷漠、妩媚、超脱的范·阿尔斯丁·费希尔太太式的笑容说,“我才看不上眼呢。我看见他坐车来的。一辆十二匹马力的汽车,一个爱尔兰司机!你知道他买了什么样的手帕吗?——绸的!而且他还有手指发炎的毛病。对不起,要就要地道的阔佬,否则宁愿不要。”

    店里有两个最高级的女人——一个是领班,另一个是出纳——她们有几个“阔气的男朋友”,时常一起下馆子。有一次,他们邀了南希同去。那顿饭是在一家富丽堂皇的餐馆里吃的,那里除夕晚餐的座位要提前一年预订。在座的有两个“男朋友”,一个是秃头(我们可以证明,奢华的生活害他的头发脱得精光),另一个是年轻人,他用两种有说服力的方式来使你领教他的身价和老练:一种是他佩戴的钻石袖扣,另一种是他老是咒骂任什么酒都有软木塞的气味。这个年轻人在南希身上发现了不同一般的优点。他的爱好本来就倾向于商店女郎,而他面前的这位,除了她本阶层的比较率真的妩媚之外,还具有他所属的上流社会的谈吐与风度。于是,第二天他就来到百货商店,一边买了用土法漂白的爱尔兰麻纱手帕,一边郑重其事地向她求婚。南希一口回绝了。十步开外,一个褐色头发梳成庞巴杜式的同事一直在旁观倾听。等那个碰了一鼻子灰的求婚者离去之后,她狠狠地一五一十把南希数落了一通。

    “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小傻瓜!那家伙是个百万富翁——他是范·斯基特尔斯老头的侄子呀。并且他是一片真心。你疯了吗,南希?”

    “我吗?”南希说,“我没有答应他,是吗?其实他并不是什么百万富翁,这一点不难看出来。他家里每年只给他两万块钱。那天吃晚饭的时候,那个秃头的家伙还拿这件事取笑他来着。”

    褐色头发梳成庞巴杜式的女郎眯缝着眼睛,走近了一些。

    “你到底要什么呀?”她说,由于没嚼口香糖,声音也比较沙哑了,“那还不够你受用吗?莫非你想当摩门教徒[4],同时和洛克菲勒、格拉德斯通·道威以及西班牙国王一起结婚?一年两万块钱还不够你满意的?”

    在那对浅薄的黑眼睛的逼视下,南希脸上泛起了红晕。

    “并不是完全为了钱,卡丽,”她解释说,“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被他的朋友戳穿了。他说他没有陪某个女的去看戏,其实去了。我就是看不惯说假话的人。种种因素加起来——我不喜欢他,因此吹了。我待价而沽,决不挑一个大拍卖的日子。总而言之,我非得找一个坐在椅子上像是男子汉的人。不错,我是在找对象,但是这个对象总得有点儿出息,不能像小孩的扑满那样只会丁当发响。”

    “精神病院就是为你这种人开的!”褐色头发梳成庞巴杜式的姑娘说着走开了。

    南希继续靠每星期八元的工资来培养这些崇高的思想——如果不能算是理想的话。她日复一日地啃着干面包,束紧腰带,披星戴月地追踪那个不可知的大“猎物”。她脸上老是挂着那种注定要以男人为猎物的淡漠而又坚定,甜蜜而又冷酷的微笑。百货商店是她的猎场。有好几次,她发现了仿佛是珍奇的大猎物,就举枪瞄准,但是某种深刻而正确的本能——那也许是猎户的本能,也许是女人的本能——总是阻止了她,使她重新追踪。

    卢在洗衣作里很得意。她从每周十八元五的工资中提出六元钱来支付房租和伙食。其余的大多花在衣着上。和南希相比,她要提高鉴赏力和风度的机会少得多。在蒸汽弥漫的洗衣作里,只有工作、工作,和对未来的晚间娱乐的遐想。各种各样值钱而漂亮的衣服在她的熨斗底下经过,她对衣着的有增无减的喜爱也许正是从那个导热金属传到她身上去的。

    一天的工作结束后,丹恩在洗衣作外面等她,不论她站在哪种亮光下面,丹恩总是她忠实的影子。

    有时候,他老实而惶恐地朝卢的衣服瞥一眼,那些衣服与其说是式样上有了进步,不如说是越来越刺眼,不过这不能算是变心,他不赞成的只是这些衣服在街上给她招来的注意。

    卢对她的好朋友仍旧像以前那样忠实。她和丹恩到什么地方去玩,总是邀了南希一起去,这已经成了惯例。丹恩高高兴兴、毫无怨言地接受了额外的负担。可以这么说,在这个寻找消遣的三人小组中,卢提供了色彩,南希提供了情调,丹恩担负着重量。这个护卫穿着整洁但显然是买现成的衣服,系着活扣领带,带着可靠、真诚而现成的机智,从来没有因为这种重担而大惊小怪或者垮下去。有些善良的人,当他们在你眼前的时候,你往往不放在眼里,可是等他们离开之后,你却清晰地想起他们来,丹恩就是这种人。

    对南希高雅的兴趣来说,这些现成的娱乐有时带些苦涩,但她年轻,青春不能做挑肥拣瘦的美食家时,只能将就一点,做个随和的吃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