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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迷宫

    赵凉月下了公共汽车,站在路边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里地处大山深处,只见满目青山,绵延无际。山间公路修得很平整,被一望无际的林带夹护着,公路两边,是姹紫嫣红的青草繁花。对于久居闹市的赵凉月来说,这里的天空格外深邃,空气格外清新。那美妙的自然景色,让赵凉月近些日子的郁闷心情舒缓了好多。

    一周之前,赵凉月收到了来自省公安医学鉴定中心的特快专递。

    DNA的检测是赵凉月求她的一个大学同学帮的忙。那同学寄出特快专递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只说事情办好了,结果让她自己看。那时,她就基本上猜到了结果。不过,她多少还怀着一点点侥幸心理。当她从封套中抽出那张薄薄的检测结果,仅仅扫了一眼,就颓然了。

    样本间无血缘关系。白纸黑字,盖棺论定,美梦在一瞬间被打破,赵凉月深深地失望了。

    还好,因为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所以赵凉月的郁闷一会儿就过去了,不光过去了,而且在那郁闷的根基上,很快又滋生出了新的希望。

    这新希望的来源是:赵凉月的父亲赵有文虽然不是谢春茗的孩子,但很有可能跟谢家的其他人有关系。否则未婚的谢春茗不该掺和进来。

    赵凉月忽然意识到,她前期的调查都没有接触到最关键的问题,她还得继续查下去,不把她爸赵有文的身世和谢春茗的老底查个明白,她决不罢休。

    借助出差的机会,赵凉月再次去了文州,跟那个陈老促膝长谈,根据他提供的线索,逐个查找当年医院周围的住户,终于又挖掘出了一个重要的历史见证人。她叫刘枣儿,年已88岁,就住在面前的这个大山里面。

    刘枣儿六十二年前在文州慈安医院的洗衣房当过洗衣工。就在此期间,她曾经应医院的叶大夫之请,去叶宅伺候过一个产妇坐月子。赵凉月判断,她伺候过的那个男婴,就是自己的父亲。那个男婴的母亲,就是自己的奶奶。所以她必须亲自到这个位于大山深处的小陈庄走一趟。

    刘枣儿老奶奶身体还挺硬朗,记忆力也很好。听说赵凉月是来寻祖的,便尽其所知,讲述了六十二年前的往事。

    1939年初春时节,慈安医院在遭乱兵抢劫之后关了门,刘枣儿自然也就好长时间无事可干。就在这个时候,叶文清通过别人的介绍找到了她,以十块大洋的报酬,雇她去照顾一个生孩子的“亲戚”。这个酬金在当时说来已经很高了。

    刘枣儿一听这事自然很高兴,可叶文清随后提了两个条件:其一,这事叶文清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刘枣儿必须守口如瓶;其二,这个亲戚精神有点问题,刘枣儿伺候她的时候,什么都不要问,还要尽量少跟她说话。刘枣儿一口应承下来。这样,叶文清便带她进到了叶宅。

    叶文清的这个院子是他早几年买下来的,后来一直空置着。院子不大,但地方很僻静。院内只有北屋和西屋,一共六间房子。叶文清的那个亲戚就住在西屋里。

    那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妇,叶文清让刘枣儿管她叫“二太太”。这个二太太瘦高个,皮肤白皙,长得挺俊。不过确实如叶文清所说,她精神有问题,不是有点问题,而是大有问题,主要表现在她目光呆滞、神色木然、举止僵硬、少言寡语。她没有吃饭喝水的意识,也不知道冷暖饥饱,整日里不是在床上昏睡,就是在床头枯坐。她应该是刚生产不久,奶水挺多,却不会喂孩子。叶文清因此找人来照顾她,还要帮助她喂养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叶文清把刘枣儿找来之后,就很少再到叶宅来,以后的具体事,都是那个年轻的谢大夫在管。谢大夫与二太太长得有点像,刘枣儿刚开始还以为她们是姊妹,谢大夫说不是,她是叶大夫的学生,也是叶大夫找来照顾二太太的。这位谢大夫要给二太太治病,还要负责采买食品,有时还帮着刘枣儿做饭。

    有一天发生的事情很奇怪。那天刘枣儿按照谢大夫的吩咐给二太太喂药,她忽然一反常态,坚决不吃了,并且让刘枣儿去找“莲姐”,问问莲姐为什么要给她吃药。

    刘枣儿莫名其妙,当中午谢大夫来的时候就跟她说了这件事,谢大夫当即去找二太太,不知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然后让刘枣儿把药端来,她亲自喂二太太吃了下去。

    这事过后的第三天一早,叶文清就去刘枣儿家通知她,那亲戚的孩子被老家的人接走了,这样,就不用她再去照顾,叶文清还给她清算了工钱,格外多给了她一块大洋。这以后的事情,刘枣儿便不知道了。

    赵凉月问那个二太太姓什么,刘枣儿使劲想了半天,才说,好像也是姓谢。

    赵凉月很是兴奋,因为这说明那二太太应该是谢春茗的姐姐或者妹妹,因为什么原因落难,到谢春茗这里躲藏和求助的。因为要不是来躲藏的话,叶文清没必要强调什么保密不保密的。

    但是据赵凉月的调查,谢雨亭的孙辈,也就是谢春茗这一辈,一共只有四个女孩。两个在1939年之前早夭,剩下的只有谢春薇和谢春茗俩人。谢春薇当时已经移居海外,那么这个二太太如果真的姓谢,只能是谢家的旁支了。想到这一点,赵凉月有点莫名的失落。

    2

    赵凉月在江南小陈庄的调查还比较顺利,但她北上承德的调查却遇到了一点问题。

    隆运实业总公司位于承德双桥区北环路上,是一家规模不大的私企。公司老板叫罗临光,当他听了赵凉月的自我介绍后,却直皱眉头:“你说什么谢春茗?我哪有这么一个表姐?”

    赵凉月说:“你可能没见过,但是你父亲见过她。当年你父亲是雅南医学院的董事之一,帮助谢春茗考进了雅南医学院。当然,谢春茗也知恩图报,1966年冬天在你家最困难的时候,她曾经资助过你们。”

    罗临光怎么也想不起这件事,便武断地认定赵凉月搞错了,然后说他还要开会不能奉陪。赵凉月急了,一口气讲出了一段三十五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罗临光的父亲被“文革”中的“造反派”打成美国特务投进牛棚,家产被抄。罗家姐弟流落街头,境况很是凄惨。谢春茗当时曾汇款一百五十元(相当于现在的一万多元)给罗家,帮助他们解了燃眉之急。赵凉月质问道:“受人滴水之恩都当涌泉相报,你怎么可以忘恩负义到如此地步?”

    这段故事是段嘉宏告诉赵凉月的。赵凉月当时没在意,后来查找线索时发现了罗临光这个名字,她才想起了这个事情。

    罗临光被镇住了,他打电话给家人,最后总算闹明白,那个所谓的谢春茗,就是他家的表亲谢三秀。三秀是她的小名,罗临光不知道她的大名。然后罗临光得知赵凉月是她的孙女(赵凉月撒谎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才对她热情起来。

    罗临光知道的事情不多,但对于赵凉月来说,他讲出的那些线索都弥足珍贵。

    罗临光的父亲是谢春茗母亲的表弟,不过以前并没有见过面。他父亲是去天津看望同学叶文滨的时候,偶然与谢母认亲的。也就是那次,他送了一个笔记本给谢春茗。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是谢春茗的母亲病故,谢春茗孤身一人南下投奔她的表舅。

    这件事罗临光是知道的。

    那是1935年的4月初的一天,春寒料峭。位于安徽合肥北郊南淝河岸五里胡同的罗宅,来了一个衣衫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子,她就是年仅十六岁(虚岁)的谢春茗。当时,身为留美医学博士的罗父正应邀在南洋讲学,家里只有罗太太和罗临光的哥哥、姐姐,罗临光还没出生。

    得知是亲戚的孩子,罗太太便热心接待了她。谢春茗提出她想报考雅南医学院,请舅妈帮忙。罗太太开始不同意,说她的学历不够,学校肯定不会收的。谢春茗说她现在孤零零一人,身无余财,不好意思常住罗家打扰舅舅和舅妈,所以还希望舅妈施以援手。她曾经自学过高中的课程,还在天津护理学校旁听了半年,她觉得自己一定能考上雅南。说完她奉上了一副家传的翡翠手镯,恳求舅妈成全此事。

    尽管罗太太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当她看到那副极品玉镯的时候,还是被震惊了。这让她确认,眼前这个落难的姑娘,千真万确是来自豪门谢家。她当然不能要外甥女的东西,便答应帮她问问,不过她对谢春茗说:“雅南的规章制度极其严格,尽管你舅舅是董事,却也不能徇私,如果考试通不过的话,你不要埋怨我。”谢春茗连连点头。

    后来,谢春茗不负所望,她在雅南医学院春末的插班生考试中,成绩名列21个考生之首。考试委员会一致同意她插班进入雅南医学院。

    半年后,罗父从海外回来,得知此事,还专门去雅南医学院看望过谢春茗,嘱咐她好好学习,并要她放假的时候,回罗家去住。后来日军南侵,局势紧张,他们就失去了联系。直到1966年,谢春茗得知舅舅遭难的消息,慷慨解囊,解了罗家的燃眉之急。

    3

    听完这段故事,赵凉月的脑子里突然间电光石火般一闪,一个极为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猜想从那些历史的烟尘中蹦了出来。赵凉月控制不住了,那个怪异的想法以疯狂的速度蔓延开来,并强行占据了她的大脑。

    赵凉月朦胧地意识到,尽管她走了很多弯路,付出了很多代价,也真的在财宝的引诱下走火入魔过,但她现在似乎已经回到正路上来了。前提是,她一定要拨开那重重的历史迷雾,还原那不可思议的历史真相。只有这样,她的所作所为才是有意义的。

    于是在罗临光的帮助之下,她几经辗转,又在河北省的廊坊市找到了一位齐姓老人。

    89岁的齐老伯是齐桂英的哥哥。整整七十年前,家境贫寒的齐桂英被她二叔带到天津,做了大户人家的用人。那个所谓的大户人家,就是谢春茗家。

    谢春茗的母亲从谢家大院被赶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携带着不少金银细软,因此能在紫竹林蓝山道租下一个拥有八间房子的院落。街的对面,便是叶府,也就是那个叶医生的家。

    齐桂英在谢家做了两年多,直到1935年2月才离开,原因是谢春茗的母亲病故,而且她们家已经败落,再也雇不起人。齐桂英回来不久就嫁了人,一年后,死于难产。

    齐桂英在谢家当使女期间,齐老伯曾经进城看过她几次,也去过谢宅,见过那个苍白瘦弱、少言寡语的谢春茗。老人找出了一本影集,指着上面一张又黄又旧的老照片说:“这个就是我妹妹,当年她伺候你奶奶,伺候了整整两年半。据她说,你奶奶待她一直都不错的,这不,那年夏天还在一起照了这张相给家里寄来。”

    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赵凉月的心里一震。她有些不大礼貌地一把抢过那影集,反反复复细看那照片上的人,看了足有三分钟,这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着上面的一个人问:“她,她是谁?”

    齐老伯看了一下说:“哦,她是叶医生的亲戚。姓关,大名叫什么我忘了……”齐老伯说出了那个人的小名,说是齐桂英告诉她的。

    那张照片上一共五个人,居中坐着的,是谢春茗的母亲,一个烫发、穿旗袍的清秀瘦弱的少妇(当时34岁),左边是站立的谢春茗,身后两个姑娘,一个是齐桂英,另外一个就是那关姓女孩。

    齐老伯解释了关姓女孩与谢家的关系,说得不是很清楚,因为他知道的那些都是齐桂英告诉他的。看到赵凉月急于想了解更多的情况,齐老伯便在冥思苦想之后,给了她另外一个线索。

    那人姓周,曾在叶医生家当过门房,后来在天津落户,不过,齐老伯有二十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赵凉月记下那个名字之后,去了天津。她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那座曾经被历史的尘埃湮没的九曲连环、玄机重重的迷宫大门,已经展现在了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