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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花会

    成都地处内陆盆地,气候温暖,四季温差不大,土壤又湿润肥沃,黑油油松软软的,随便刨个坑儿,插上枝条,树就活了,撒下籽儿,草就长了,一年四季都绿油油的,真是块宝地。

    宝地盛产五谷,也茂生百花,春兰秋菊,夏荷冬梅,奇草异卉,四时不断,锦簇花团,香被蓉城。

    说来连这蓉城的得名,也来源于花。蓉本木芙蓉,一种花树,干不高大,而枝繁叶茂,阔叶凝翠,冠盖亭亭,每到秋日开花,大朵复瓣,状若芍药牡丹,粉红淡黄玉白,一树繁丽,满身锦绣,于秋阳朗照中显得十分娇艳动人。自五代时后蜀主孟昶倡令遍植于成都城墙,遂蔚为壮观,蔚然成风,秋日登高赏芙蓉成了成都人的一项习俗,而蓉城之名也以此成立。由此亦可见成都人与花的情缘之深长。

    唐代诗圣杜甫,一生命途多舛,颠沛流离,也只在这“锦城丝管乐纷纷,九天开出一成都”

    之地,获得过生活上相对的安宁,心境的舒展,咏唱出了与之一贯沉郁风格迥异的清词丽句。

    其中随处可见花木草卉的姿影。千古名篇《春夜喜雨》中,一句“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便极尽其盛况。而“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更是如繁管急弦一般奏出了其热烈明丽。成都人真是生活在花的海洋里!

    有如此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有如此美好的风习源远流长,今日成都人自然仍是对荟萃大自然精华神奇的花草一往情深。走遍成都大街小巷,凡有人家之处,几乎都可见花草踪影。幢幢宿舍楼上,家家阳台都摆满了花盆,俨若一个个空中小花园。即便身居陋巷破宅,也要用破脸盆旧瓦罐栽些闲花野草,增加些许色彩。近年生活安宁,经济繁荣,成都于小吃一条街、时装一条街、家电一条街之外,出现了花市一条街,荟萃了各种名花异卉,供人挑选。每当晨昏,尤其是节假日,人流拥塞,其热闹兴旺不亚于农贸市场。成都人爱花养花之风,于此可见一斑。

    有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成都人爱花也不止于自养自赏,他们还要借赏花之名,行游乐之道,获热闹之趣。于是,春日里,人们或去南郊公园赏杜鹃,或往龙泉山漫步桃花林;夏日里奔郊外水塘看荷花;秋日里新都桂湖满园金桂飘香,人民公园菊花灿烂,都是游人的好去处;寒冬腊月呢,万木萧疏,梅花独俏,更是值得看的,其集萃之处便是流芳千古的杜甫草堂。

    放翁诗云:“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也是指这一带。

    四时皆有名花盛开,四时皆有名目赏花游乐,按说也该够了,然而成都人还不满足,他们偏要在春节刚过之际,元宵灯会之后,紧接着搞一次盛典:逛花会。地点就选在陆放翁当年走马赏花的锦城西了,集中于青羊宫一地。其时,各单位各花主都将自家的好花搬移到那里,争奇斗妍。说来时当早春二月,尚是料峭微寒之时,但花农花匠们已以各种手段催生了各种花草,红梅白梅绿梅,桃花李花梨花,瓜叶菊紫罗兰,蝴蝶花满天星、红山茶白玉兰……或洋或土,或贵或贱,当令不当令,奇迹般荟萃一处,会聚一时,真个是花团锦簇。人行其间,满目明艳,香浓似海,即便不饮酒人也自醉了。

    人说广州花市很有名,成都人听了则摇头,那花市咋能与我们花会比?市者买卖也,人再多花再集中又怎么样,无非是个买卖集市,有多少味道?花会则不同了,固然也买,但主要是供观赏。而且成都花会还有一个最大特色,不仅赏花,更是借花献佛,借赏花之名大家聚会游乐。花会花会,一是百花来会,二是万众借花来会,这才叫成都花会。

    所以在花会里,就不只是百花荟萃争奇斗妍了,成都乃至附近县份的各种名小吃也在这儿摆开了摊档。满园之中,临时搭就的竹棚布棚鳞次栉比,蓝底白字的店招布幡古色古香。崇庆黄醪糟,郫县唐昌板鸭,双流白家肥肠粉,怀远叶儿粑,新都桂花糕,灌县丁丁糖,还有三大炮、拌凉粉、卤肉夹锅盔、芥茉凉春卷,等等等等,数不胜数,吃不胜吃。一路赏花一路吃食,满园花香杂油香。花醉人,食饱肚,真个叫贪玩好吃的成都人大饱眼福,大饱口福,大过其瘾,心满意足。

    除此而外,花会还有一妙处,它同时是各种手工艺品小玩具的展销会,各路能工巧匠都到这里来炫示自己的手艺。值得看值得买的东西有很多,盆栽根雕,花种草籽,竹编泥塑,糖画面人……那薄得透明的青竹片编成的小青蛙都要跳起来呱呱叫了,那彩色面泥捏做的关云长都要舞动青龙偃月刀催动赤兔马狂奔了……在这早春的阳光下,在这芬芳满园的天地里,样样都逗人爱引人喜。而有一样玩艺,更是几乎人人都要买一个带回去,作为逛花会的标志的,那就是风车车。细竹做的框架,彩色纸条做的车辐,轻巧灵巧,人拿着它一走动,它便呼呼地转,红红蓝蓝,黄黄白白,旋转出一片艳丽。看见满街风车车转了,成都人便确信春天真的来了。

    我看成都人的很多盛会,总觉得这赶花会是最祥和最富有民间情趣和诗意的一种,难怪唐宋以至今,它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

    而比较成都人的新春两大盛会,灯会和花会,其近年状况之反差,亦有一些意思。若说过去,两会都很热闹。而今呢,灯会是愈办愈冷清,花会是愈办愈红火。按说灯会是充分利用了现代声光电子技术,档次更高了,制作更精致了,花样更多了,除了游龙飞凤、仙女书生外,机器人打枪战,火箭上天,列车穿山,以至一出出小戏都可以活灵活现演出来。但你猜成都人怎么说?他们说,那还不如在家里看电视看录像片。话虽简单,却很有一点道理,成都人需要的不只是看看而已,他们亲近自然,要边看边吃边游边玩,将自身融入其中。灯会的灯火再辉煌,他们也只觉得那是黑夜中一个闭塞而单调的空间。

    花会则不同了,绿色世界,花的海洋,有和风仿佛从田野吹来,有泥土香味沁人心脾,愈是散漫凌乱,愈是接近自然。

    成都人喜欢都市的热闹,也留恋乡野的清新,花会恰恰将这相悖的两方面融成了一片。自然能恒久地讨人喜欢。随着时光推移,时代变迁,许多玩艺儿都将淘汰更新,但花会,恐将会伴成都人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