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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本是仇家又结朋



  正好今儿个又听说齐家给老爷子祝寿庆功,于是他绑了两个儿子,就牵着上来请罪来了。

  听到院子里闹哄哄的,齐子升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时,就见胡力人一脚将两个儿子踹跪在地上,说:“跪下!跪下跪下。还不快给你齐老爷子跪下……”

  儿子们跪下后,他也“扑通”一下跪倒。

  胡力人咧开大嘴就哭开了,说:

  “齐大叔哇,你开开恩吧!你饶了我们胡家吧。唉,都怪我养了这么两个不孝的子孙,这真是家门不幸啊!前几年,我一直在外边做买卖,没成想他们哥俩在家里作了孽。他们先是占了你们的水线,然后又冒名积德泉。我今儿个,就是来向你老人家请罪来了。你说咋处置他们就咋处置他们!”

  胡老汉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齐子升再也看不下去。他从炕上下来,穿鞋来到院子里,去扶胡力人,说:“兄弟,起来。起来咱们再商量。”

  胡力人说:“不,不答应,我不起来!”

  齐子升也是心软之人,一见寒风大雪中跪在地上的人,心就软了,说:“兄弟,你起来吧。我一定让儿子们原谅你。唉,人一辈子,谁没个错呢……”

  可是,他心下也没底,因这积德泉不光是他的,还有一半的股份在人家徐仁名下。于是他现把儿子和徐仁喊到西屋,征求他们的意思。

  齐子升先拿出自己的意见,他说:“人这一辈子,钱财物都是过眼烟云。得饶人处且饶人哪。依我看,只要他胡家肯于把偷挖水线的泉子交还给咱们,那所赔的银两就别要了。他胡家也是一大户人家呀!再说,今后都在长春地面上,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得让人过得去。”

  徐仁说:“大叔说得极是。”

  齐发说:“既然徐二柜同意,咱们就这么的吧,要不人家还跪在院子里,不肯起来!”

  爷仨定妥方案,一齐走到院子里。

  齐子升说:“兄弟呀!你起来吧。你让孩子们也起来吧……事情是这么定的。”

  于是,他把方才三个人的商量结果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又加了一句:“赔银子不要。泉子你们要开,就算积德泉的分号……”

  “啊?这是真的?”

  齐子升:“真的。兄弟。”

  胡力人:“老哥哥,这么说,你饶了俺们胡家?”

  “饶了!饶过了。”

  胡力人突然趴在地上,“当当”地给齐家父子、徐家掌柜磕起响头来,于是齐子升让院子里的人赶快把他们拉起来,又都让到屋里,上炕吃饭。

  胡家人哪还有心思吃饭呢。人家让一让,那是表示客气而已。这时,二儿子胡亮跟爹说,想让爹和齐发说说,他也想跟着“挑夫”上漠河,家里留下胡明经营烧锅。胡力人就把这个愿望说了。

  他说:“带上这个不孝的犬子吧。他和你们出门,我放心。也好让他去学学做人与处事。”

  齐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带谁不是个带呢。于是,这场官司的风波,也就此了结了。

  屋里,酒宴开始了。

  老爷子齐子升端起酒杯,不知怎么,却满眼涌出了泪花。因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将是他同全家人的最后一次团圆,正月十六他一旦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经营了两三代人的老烧锅,就将是一场永别。

  看见老爷子落泪,大家都愣了。

  家人们还以为老爷子是高兴呢。

  齐发说:“爹,你咋了?”

  爹说:“没啥。”

  “那你怎么落泪啦?”

  齐子升说:“看见你们都好,看见烧锅平安,我心里乐呀!来,大家都喝上一杯。这可是咱积德泉几辈人创下的基业呀!”

  齐发说:“来!干!”

  于是,大伙儿乐呵呵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

  烧锅是正月初六开的烧。听说老掌柜和少掌柜正月十六出发去漠北,一些外出和请假的小打、工人、糟腿子们都返回来了。而且,老爷子从狱中回来,整个烧锅都放了假,这几天就是庆贺。

  接下来就是选拔去漠河的挑夫。

  这些挑夫,要选年轻力壮,没有家口的小生荒子,而且,每人准备一个能装一百来斤老酒的柳篓子,每人做一个“背杠”,放上酒篓子,然后才能出发……

  “让俺去吧!”有不少人渴望着去漠北。因按烧锅规定,以积德泉名义被派往漠河的人,每人除了照开饷外,先发给每人二十块大洋“出差费”。一般有亲朋和老人的,往往都想得到这个“外捞”。

  但人得由齐发挑,来认真地选。到正月十四晚上,已挑选定了有胡亮在内的十九个人,加上齐发带队,正好二十人。

  第二天是正月十五。早上,积德泉给全烧锅人包了饺子,又派人去老城区的商埠街里去买老茂生“康糖匠”家的元宵,预备下晚煮。

  这一整天,齐子升都是默默地坐在炕上。他一会儿坐下,一会儿躺下,好像家里的大炕总也呆不够啊……

  儿媳仿佛也知道老爷子的心思,她不断让孩子们上炕,和爹爹唠嗑,让爷爷亲近亲近。

  齐子升一个一个地抱过来,在孩子们的圆圆的小脸蛋上亲着。有时亲着亲着,这眼泪疙瘩又落下来啦。

  孩子们就说:“爷,你咋又哭啦?”

  齐子升:“风吹的。”

  孩子们就用小手给他抹眼泪儿。

  下晌,齐子升一个人又去了房后的狐仙庙。这儿的狐仙庙,还是老爷子在世时烧锅开烧时盖的。如今经过多年的风蚀雨剥,已经显得陈旧不堪,庙门子上的漆已经脱落,过年时贴上的一副门联“在深山修真养性,出古洞四海扬名”已有一撇耷拉了下来。

  他对儿媳说:“给我打点浆子。”

  于是,他一个人端着浆子,来到这儿把狐仙庙的对联贴好。

  冷风冷雪在呼呼地吹刮,天有些阴了。

  古语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这可是真应节气呀,正月十五下晌天就开阴了。带着硬心子的小雪粒子,在北风的吹刮下,哗哗地刮落下来……

  “狐仙狐仙,我要走了。

  我这一走,没回来的年月。

  我的家,你就多保佑。

  这老烧锅,不能没你!”

  说着,叨咕着,贴着。他的手冻僵了。他傻了一般,端着冻硬的浆子碗,站在冷风里。

  这时,儿子齐发从街上回来。他是到李金镛大人府上,听安排出发时间和事项。回来不见了爹。别人谁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齐发想想,转身去了房后……
  他来时,爹正给狐仙庙贴掉角的对联,而且爹叨咕的话语中,有一句“这一走,没回来的年月”,这句话,让齐发心中发起疑来。

  齐子升在寒风中沉默着,在心底向狐仙和老屋道别。一回头,看见儿子站在那里。

  他说:“小子,你啥时来的?”

  “俺来有半天啦……”齐发问,“爹,我方才听你说,这一走,没回来的年月。这咋能呢?你难道这一去漠北,就再也不想回这个家啦?咱也只是到那儿看看,不愿意就回来。”

  齐子升知道,这是儿子听到啥了。

  于是他急忙掩饰,说:“不是。我是说,这一走,说不上什么时候回来!”

  儿子说:“爹,明天咱们就上路了,你不该说些伤心的话。如果你感到太难,咱们就不去了!就是在家,哪怕是在大狱里,每几天去看看你,也中啊。”

  爹说:“小子,别胡思乱想。”

  这时,院子里孩子喊:“爷爷——!吃饭——!”

  齐子升说:“走,孩子喊咱们啦。”这才把话头岔过去。

  下晚,正月十五闹花灯。老商埠地上的买卖人家都使人制出各种灯,挂在大马路和南马路街口,满街满巷花花绿绿,亮亮堂堂。就是寒风裹着小青雪,在冻得溜溜光的地上刮着舞着。大人小孩的都出去“走百步”和观秧歌。在家人的央求下,齐子升也和大伙儿出门去观灯……但走了半条街,他便推说第二日出发,于是回到烧锅老院子安歇了。

  第二日,正月十六,是李金镛奔赴漠北出任知事出发的日子。一大早,长春府便派人到烧锅接齐子升,因他有“要务”在身,要同李大人的队伍同行。

  一同去往漠北的共三部分人。一部分是李金镛李大人的家室,公职人员和部分兵丁,分别骑马和坐轿,共有三十多人左右,齐子升也在其中;第二部分人是由金把头招来的约有五十多人的金夫,这都是年前挑定的。他们每个人背着自个儿的行李卷儿,完全靠步行,跟着金把头;这第三部分人,就是积德泉的挑夫,又称“酒倌”,他们每人除背个行李外,每人一个背夹子上捆放着个大酒篓子,由齐发领着,夹杂在金夫之中行走。

  临离家去长春府衙,这对齐子升来说,这已是生离死别的时刻啦,但他还是极力保持平静,到烧锅里各处走一走,看看那些老工具、老酒缸,然后亲一亲孩子,接着一步跨出了老院。

  回头向烧锅望去,寒风和白雪之中,老烧锅显得弱不禁风,人们也对他的离去备感伤心,儿媳和孩子们没让出屋,不然一哭天抹泪的,使人无法分手。齐发就劝大伙儿,回去吧,都回去吧,有我和爹同行,大家都请放心。

  上午十刻,去往漠北的人马出发了,走的是长春往隆安(今农安)的北路,路口处,各府衙、商贾的人都来送这组特殊的队伍。李金镛骑在马上,挥手向他出任三年知事的长春府人众道别,然后率人毅然往北而去。

  在这些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些“金商”。金商往往是一些大小金店的伙计或一些平时游手好闲的人,他们听说北去漠河有利可图,于是一个个的就跟上了,足足有好几十人。有人管金商们叫金夫身上的寄生虫,他们离了金夫便不能活,可现在,是金夫们支使他们的时候了。这时,金夫们就对金商们说:“路上得听话,不然就不带你们。”

  “中。”

  “过大甸子时不许乱说乱动。”

  “中。”

  “尤其住客店时!”

  “中中。”

  他们一应百诺。这一切,积德泉的挑夫们看得真切,听得真切。但他们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齐发大柜领着的,所以大伙儿也只有嘲笑“金商”们的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