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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客栈里的女人(1)



  前去的路,被空前的风雪阻碍着,过了隆安平原不久,大甸子就出现在眼前了。让齐发放心的是,李金镛大人坐轿,特意给齐子升备了爬犁。那是一种带暖棚的爬犁,爬犁架子上的棚上钉着几张狗皮,风雪还是不时从皮子缝里刮进来,爹同另一位文职官员坐在里边。

  大甸子上早已铺上了厚厚的老雪。这雪,都是在一入冬就落下的,又经过昼夜冷风的吹刮,雪面上已死硬,而厚雪又落其上,天上又是整日地飘着大风雪。

  老北风,嚎嚎吼叫,像魔鬼,像喝醉酒的大汉。

  听去,风雪声那么瘆人,叫人浑身发麻。北去的人一个个用麻绳子扎紧脖领口,可雪粒子还是时不时地灌满脖子。

  往往走上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得停下。

  大伙儿喊:“来!”

  于是,你给我,我给你,大家互相掏着脖领子里的雪砂粒子,真的像石头一样硬的雪粒子。老天奇冷无比。

  尿尿时要格外留心。每人一个小棍,是尿尿时用的。尿时,边尿要边用小棍去敲打尿。不然尿一出来就立刻被冻成冰,尿冰可以把人支个倒仰……

  第三天头上,队伍已来到大甸子上了,就是说的春天会变成大酱缸的那个大甸子。北方祁寒的风雪是世上罕见的,这儿气温往往下降至零下45℃左右,许多许多金夫还没通过大甸子,就永远冻死了。

  冻死的人脸上都像笑的样子。

  这是因为冻死的人死前往往呲牙咧嘴,所以像笑。当地的猎人常常领着他们的孩子到冬天的大甸子上去看金夫的“笑”。

  那冻死的金夫,一伙一伙坐在那儿,脸红红的,笑眯眯地睁着眼,望着风雪弥漫的远方,嘴里的烟袋锅还没生锈呢。那是刚一入冬就冻死的。真叫人恶心。直到第二年春天,大甸子泥泞了,他们的尸体才慢慢沉下去,发臭,烂掉……

  有时,多年淘金的老金把头会拿着一根鞭子,不停地抽打那些走得慢或坐在爬犁上面懒得动的年轻人。大骂:

  “你祖宗的,懒死啦?不要命啦?快跳下来蹦蹦……”

  于是,那些年轻的金夫们便急速地跳下爬犁,跟着爬犁跑上几里,等浑身冒了热汗,再坐上去。

  把头骂他们,甚至用鞭子抽他们,他们也不生气。因为这是怕他们冻死,一切是为了他们好。

  在这样的时候,齐发万万没有想到,积德泉老酒派上了用场。在金夫之中,有的人出发时带上点酒,可是不久便喝光了;有的人干脆就没带,于是在寒冷和寂寞之中,老酒便成了“快货”。

  齐发这二十人背来的老酒,除了供给李金镛大人那伙人饮用之外,对金夫、金商和一些随着这支队伍而行的闲散杂人,一律现金出售。但由于是“金夫”,他们也实行淘金人的方式,以“货”易“货”。

  每当队伍停下来喘息,胡亮就招呼:

  “来吧!来吧来吧!正宗积德泉。”

  在出发之前,齐发已委任胡亮为“挑夫长”,因他多少管理过酒业,又熟悉烧锅的烧制全过程,而且,此人膀大腰粗,有不讲理的金夫来捣乱,他也能对付。

  一些金夫陆陆续续地跑过来了。这个要二两,那个要半斤,站在雪地上就喝。

  “真好啊!”

  “亏了带咱的积德泉哪!”

  那些金夫们不停地夸着。

  也有些金夫用“金砂”当钱易酒。这金砂其实只流行在金矿或漠河一带。但由于他们这是往漠河走,所以也就好使了。

  世上许多事好奇怪,有时许多意想不到或不可能实行的事,在一种场合或一种环境中就出人意料地被通过了。而且人人遵守一个规矩。不知怎么形成,也不用知道。

  也有人什么也没有,但也得喝些积德泉,以便暖暖身子前行,于是就产生了金夫赊账的事。

  胡亮问齐发:“大柜,赊不赊?”

  齐发想了想,说:“赊吧。”

  于是,胡亮造了一个“赊账本”。那些真正的前往漠北的金夫,可以赊,赊后在小簿上签上名;一些“散人”,必须现钱。散人也根本不赊。人家都带足了途中住店吃饭的花销费用,仿佛不归天朝管。

  穿越大甸子,最怕黑夜的来临。

  刚刚是后半晌过一点儿,本来不太明显的太阳就迅速地沉落到灰蒙蒙的风雪弥漫的远方去了。这时,老北风仿佛增添了无穷的勇气,立时狂怒地大声嚎叫起来,搅起漫天的雪沫,把四野弄成浑浊一片。人,行走在雪面子里。

  四周渐渐黑暗下来。

  大伙儿都盼快些到客栈。可向导早已被风雪灌懵了。他也不知道东西南北了。这样的风雪夜,如果找不到客店,就可能成片地冻死在荒原上,然后春天他们再沉入大甸子底下,像人们看见的那些先人的遭遇一样。大伙儿嚎嚎叫,四处拼命去寻找火亮和人家。

  突然,远方的风雪中隐隐约约出现一丝闪亮,真正的隐隐约约,那么微弱,淡淡的,仿佛是人们看花了眼……

  是人?这样的夜晚哪会有人出来。

  是野兽?这样的夜,哪会有动物啊。

  大伙儿都停下来,害怕地盯着那光亮,希望它消失,又希望看个究竟。

  许久许久,那光亮渐渐地近了。大伙儿看清了,那是一个人,一个上了岁数的老汉。他穿着一件狐狸皮的大氅,戴着厚毛狗皮帽子,手里高高地举着一盏马灯。那光亮就是他手里的马灯发出来的。他的眼眉和胡子上结着长长的冰凌,远远望去,像一座“雪塔”屹立在前方。

  双方都惊愣了。

  还是那老汉先开了口:“是去漠河金坑的吧……”

  “是!是!你是……”金夫长问。

  “卡拉客栈的,”老汉说,“专门来接你们哪。”

  大伙儿“啊!啊”地欢乐地跳起来。

  老汉说:“前天有一伙,我出来接他们晚了一步,全都掉进乌拉岗大雪壳子里去了……”

  好惊险啊,大伙儿都出了一身冷汗。

  老汉指指他的身后,“就是这儿,只差十几步了……”

  大伙儿又“啊啊”地惊叫着。有人往前探探头,立刻有一股强劲的冷风夹着雪粒子,从谷底抽起,吹得人一抖,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这儿是有名的沼泽峡谷,是亿万年前地壳变迁形成的,这种不为人察觉的万丈峡谷,也不知葬送了多少不熟悉环境的过路人的性命……

  老汉说:“别瞅了。快跟我走!”

  于是,队伍跟着淘金把头,把头跟着提灯老汉,确切点说是大家都跟着那盏时明时暗的马灯的光亮鱼贯地朝前走去。

  走啊走啊,不太远的地方真就到了卡拉客栈,这是专门为北去的淘金人建的一种休整打尖的点。客栈是一溜土垛加草木压成的房舍,门口高高地悬挂着一盏通红的马灯,为怕风刮走,马灯用羊皮紧紧地裹着,偶尔风一卷,那羊皮一翻卷马灯才闪出一丝红光。

  有两个官员模样的人走到轿子跟前,双手一作揖问:“哪位是李大人?”

  李金镛从里面走下来,说:“本人便是。”

  来者:“我们是卡拉驿站的,特来接您。”

  “好吧。”

  于是,李金镛、齐子升还有几位随行官员都跟着那两个人往驿站房走去。

  剩下的就是齐发他们的挑夫和金把头领着的金夫了。

  等官员们走远了,剩下的这些人欢呼雀跃起来,一个个急忙冲进了暖乎乎的客栈。

  大屋大炕,一铺炕上能睡二三十人,热乎乎的高粱米豆饭,吃完便睡。有愿喝酒的,就可到客栈的柜台上去舀,但金夫们都嚷嚷要喝自带的积德泉。这一点,客栈的人也没办法。但客人们喊积德泉,客栈小二也过来,问:“给俺舀点尝尝?”

  齐发说:“尝尝就尝尝。”于是给了他一提溜。他一尝,吧哒吧哒嘴,连连叫:“绝呀!这就是积德泉?”

  “对呀,正宗!”齐发说。

  小二说:“好几十年前了,听爷爷说南去什么堡……”

  胡亮说:“长春堡?”

  小二说:“对对!长春堡。说那儿产的,掌柜的姓齐呀!”

  “哈哈哈!”胡亮笑了,说,“小二,你算说对啦!今儿个齐掌柜的第三代传人就在此。”

  小二说:“是吗?”于是非要见见,认认。

  齐发捺不过,只好见了。又见小二对酒格外感兴趣,就对胡亮说:“给他们留下一篓子吧。”

  小二说:“不行不行!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齐发说:“算了吧。就算积德泉在这儿设个‘酒局’点儿,以后你们专销积德泉。我给你写个字据,你凭此字据定期去烧锅找徐掌柜批销。”

  小二说:“那就太谢着您了……不过这一篓子?”他想了想说:“好吧,一会儿我安排一下……”说完他神秘地一笑。

  卡拉客栈的屋子很多,大炕也有,条子屋也有。吃完饭后,大家都暖和过来了,闲着没事了。

  这时,好心的接客老汉和细心打听酒的小二都不见了,却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女人。女人们在金夫们要住的大炕前走来走去,脸上笑眯眯的,嘴里不停地询问:“办不办?”

  这是一句行话。是客栈的“靠人”们接客。“办”就是同意去;“不办”就是不去。

  靠人,是北方民间的生活方式。这些女人没有活路,便占据了路途上的这些店,“靠”来往的男人生存。谁都明白她们的身份。

  许多金夫们心都活了。饭也吃过了,身子也暖和一些了,有人就细心地打听起来:什么价?

  女人往往说,大哥看着赏呗。

  “我办!”

  “我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