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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生活在平原的百姓,因无天然屏障可恃,唯一可行之法就是开掘地道。当然,地道主要还是属于防御性质的自卫工事。构筑地道工程庞大,需要严密的规划和组织、大量人力物力的投入,而凝聚力颇强的忠义巡社恰恰具备了这些条件,所以,河北河东一带,地突不少。  

更令王映淮惊异的是,此地突之中,灯龛密布,住人洞室、炊灶洞室、饮水井、铸造作坊、储粮瓮洞等一应俱全。其中,住人洞室大可容二十余人,小亦可容三至四人。洞室中有土炕,炕上有土枕,居住其中,全无不便之感,俨然一地下之城!  

王映淮被安置在一方土炕之上,环顾四周,不禁由衷赞道:“如此地突,真是巧夺天工!”  

“此乃众人集思广益之功!”钟离瑨也感叹,“一马平川之地,只得向地下求存。好在此地土质坚实少水,正好为此庞大工事。”  

“然则……”王映淮又有新疑,“人居地下,必当有通气之孔,若敌军从孔中向内施毒放水或是点火呕烟,将奈之何?”  

这次,钟离瑨并未大感惊异,对于她的机敏灵慧,他已经有了充分的认知。当即为她解惑道:“气眼位置,当然设在不经意处。此外,我已画出套洞导引之图,正着人工加紧开挖,已近完工了。”  

套洞导引?仅闻其名,已知匪夷所思!王映淮不禁抬眼看向眼前这个儒雅俊逸的社长,心中满溢赞佩。  

钟离瑨被她眼中的激赏看得有些赧然,忙将目光移向别处。  

王映淮也自觉失仪,赶紧掩饰道:“我看,社长似乎并非出身行伍,反倒更像是读书之人。”  

“也不尽然。”钟离瑨道,“倒也无需相瞒,家父曾追随宋江起事,充小队之长,后朝廷招安,宋江被害,众人散尽。家父遂携家小隐居田里,不问政事,以防祸端。若非金人犯境,瑨亦不过一山野村夫而已。”  

但绝非普通的“山野村夫”!王映淮想,如此温雅气韵,非饱读诗书而不可得。而原本不问政事之人,却在强敌入寇之时,毅然投身军旅,举义抗金,相较于懦弱无能的官家与朝臣,这才是男儿之所为,大丈夫之所谓啊!念及此,不禁又想叹息,官家不仅作为国主是失败的,作为丈夫,哪里又有多少成功呢?而她王映淮,何其不幸,在大好年华,就被强选入宫,陪伴如此无能的丈夫,直至失国败家,连妃嫔亦不能保,有夫如此,为妻妾者,只怕也要深以为耻啊!  

“娘娘对抗金之法,不知还有何高见?”钟离瑨主动询问。日前一番探讨,他对女子的见识问题已然全面改观,眼前这个看似全无主见的柔弱女子,果然不愧是掌理皇家书库的女官,所思所虑,无不切中要害,其不凡见解,恐怕一般男子,根本无法望其项背!最可惜者,她是个女子,否则,完全可以把酒言欢,引为至交!  

“哦。”王映淮回过神,回话道:“高见谈不上,都是一些小小想法而已。在金营时,每为其马快所苦,进得山中,马行减速;还有一处,马匹必也减速,那就是水泽之中!譬如渡河;再有,途中某次遇雨,完颜宗陟也驻马不前。只因陷入泥沼,则有马不如无马,行人也碍手碍脚。当时,我便想,若能将金兵诱入水泽,则不用多少兵力,即可制敌。不知此地附近可有水泽之处?”  

钟离瑨思索片刻,回道:“从此北去百里开外,河道密集,聚而成泊。”但又沉吟道:“只是……我社势单力薄,未曾开拔过百里开外。而这百里方圆内还有其他巡社。各巡社之间,平素各守其土,往来并不密切。若贸然前去,说是联手抗金,只怕为此惹来不必要的争端。”  

“强敌入寇,保家卫国,人人有责,何来如许多门户之见?”王映淮道,“何况,各处小股义军分布星散,只能游击偷袭,即便小有斩获,也不过伤及金兵皮毛,终究不能动其根本。所以,联手抗金,聚沙成塔,共推首领,统一号令,全盘筹划,才能成就大事。社长不妨派一能言善辩之士,游说各巡社联合,敌忾同仇,有何不可?从大局着想,便暂时放弃些许名利,也是大义之举啊。再者,成与不成,且先一试何妨?”  

钟离瑨笑了笑,对于人心之复杂,显见她还知之不多。有时,空有一腔热情,未必就能成就好事。联合起来,谁为首领?能否服众?若有战功,如何定论?战局如何分布?兵力如何调配?又该派谁去执行最艰巨的环节?尽管布局筹划时,尽量是要减少伤亡的,但打仗就是打仗,不可能没有损伤,尤其是大战。所有细节,林林总总,无外乎各自的声名利益地位,尽管人们或有这样那样掩饰讳言的,但真正能够看得开的,世间难寻啊!就算他自己从不计较这些,可是兵力是巡社的,却并不是他的。她所提联合之策,他早也想过,就是为这许多前因后果的考虑,一直不曾付诸实施,如今,有大部金兵过境,如此大好时机,实在不想错过,就如她所言,一试何妨?既然都是抗金义军,共同的敌人就是金兵,为此大义,应是可以同心协力,携手应敌的。于是,对王映淮道:“娘娘言之有理!水泊西北数十里,还有五马山山寨,是河北一带最大的山寨,首领马扩原是朝廷将领。我想,我们或可联络五马山,共成此大事!”心中盘算着,该由谁去联络五马山为宜?  

  



第七章  



完颜宗陟再次领兵来袭时,巡社大大小小的营帐,竟然在一夜之间,全然不知所踪。而搜遍周遭村落,只见坚壁清野,杳无人迹。看来,要想补充粮草,只能去攻打城镇了。但是,他现在最想找到的,倒并不是粮草,而是那个实实令他割舍不下的王映淮!  

当日她投水之后,他立即着人打捞,可是一无所获。于是,他派出小股军卒,迳沿滏水而下,虽则也是不曾找到尸身,可却遭遇了巡社义军。他心中断定,既然王映淮死不见尸,必然为人所救,而这最大的嫌疑,当然就是那些巡河的义军。而从两次与这部义军的交锋来看,这巡社之中,竟然藏龙卧虎,小小巡社,也绝非易取之军!大宋,其实有的是人才,可惜国主根本不知善用!除却民间,就连一个深宫的妃嫔,也精灵智慧,让他在太行山中,着着实实地团团转向了一整天!  

想到那个女人,他不禁嘴角上弯,她以为她投水一逃,他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吗?她已经把他的兴致逗弄到最高,不得到她,他岂能轻易放手?跟这个小狐狸玩游戏,感觉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正在金兵四下翻找之际,蓦的,巡社义军像是从天而降,潮水一般掩杀上来。金兵措手不及,仓促应战。马匹优势不得发挥,近战渐见不敌,不出多久,金兵败退。  

直到退出数里之后,完颜宗陟立马喘息。思索着方才的奇异。他自然不信有什么从天而降的邪说,若非从天而降,那么这些兵勇又是从何而来呢?一马平川的空旷平原,藏身之处极其难寻,而要想藏住大群人马的踪迹,不在天上,就必然在地下!难的是,藏在何处的地下?出入之口何在呢?要想制敌,总得要知道敌人在哪里吧。如此神出鬼没,着实不好应付。  

巡社义军追杀一阵,终被金兵快马逃脱,而义军在金兵退后,又和出现时一样,迅速消失无踪了。  

完颜宗陟心有不甘,又率兵返回方才战场,细细查寻可能的地道出入之口,仍旧并无发现。有金兵从野兔、田鼠的洞中挖掘下去,却只发现鼠兔的痕迹。行进到下一个村落,情形相同,却有不少金兵莫名其妙倒下。完颜宗陟恼恨不已。宋人奸诈,尽玩些这样的阴损招数,神龙见首不见尾,着实可恨!他却不信,竟斗这些雕虫小技不过!人在地下,总也得透气,那么这些地道,必然有透气之口,只要从此口中,输入浓烟熏蒸,还怕他们不出来么!当即传下令去,命所有军卒专找疑似的鼠洞、兔洞、树洞,点火燃草,将烟气全部扇入洞中,看他们向何处去躲?  

果然,大部分的烟气就像被地底吸收一般,进洞而去。可见这些洞,确实有一些是属于透气之用的。然而,半个时辰过后,军卒再往洞中扇烟,烟气却不入反出,出势之猛,直把扇烟的军卒呛得咳嗽连连、泪流不止。完颜宗陟也气得七窍生烟,只得下令停止。  

*  *  *  

“拙玉!”有人快速步入洞室。  

“元直,坚如!来得正好。”钟离瑨向来人招呼道。  

来人是东平巡社副都社邢梁及其从弟邢柟,也是邢氏宗族第三代的公子。邢柟在坚守磁州时与钟离瑨相识,对其胆识才智,深为折服。磁州陷落之后,便力邀钟离瑨入东平巡社共同抗金,并举荐他出任社长。而之后钟离瑨的几番献策与巧袭,也深得老族长与都社赏识,社长之位于是底定。  

“拙玉,听说我军已与金兵遭遇数次了?”邢梁问道。  

“正是。”钟离瑨答道,“此次所遇金兵,乃是押运书籍法器之师。人数号称二万,但据探报,实则只有一万。统领金将为完颜宗陟。据说此人颇通汉文。首度奇袭时,便于夜间声东击西,还好我军有所防备,不曾受损。次日,他又以轻骑略阵,我军只得退守营寨,以神臂弓猛射,方才退敌。昨日,我军自地突出袭,金兵却退后重来,于某些透气孔之外,点草燃烟,好在套洞导引工事大部就绪,否则,还真要为其所害。”  

“看来此人确实不可轻忽!”邢梁点头道。  

“如此老奸巨滑之贼,你可谋划好退敌之策?”邢柟问。  

钟离瑨点点头,“如今,除却利用地突多方巧袭之外,还应加强镇中守备,金兵粮草不继,在各个村庄无所收获之后,必然着眼进攻城镇夺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