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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1)



        雷平才说要领着梅兰四下闲逛,梅兰尽力忍了性子说:

        “人家全校师生都在眼巴巴地盼望你回去,你倒是明确表个态,说一句到底回不回!”

        “不要动肝火,不要动肝火。有文化的人嘛,少安毋躁,少安毋躁!”雷平一脸的坏笑。

        “你……”

        “好啦好啦!就这样吧。来,跟我去一个地方泡热水澡去!知道吧,如今这玩艺儿可有个非常时髦的名字,叫桑拿浴……”

        “你算啦吧,我的雷大艺术家,我……”

        梅兰还想分辩,雷平不由分说,拉了梅兰往外就走。

        第二天,雷平真的拉了梅兰上了一趟香山,逛到天黑才回。晚上又领他去了一家小小酒巴,二人喝得酩酊大醉!第三天,雷平领了梅兰去逛八达岭;第四天,雷平带了梅兰参观纪念堂,故宫博物院,劳动人民文化宫,天坛;第五天……

        就这样,雷平连一点插嘴的机会都不给梅兰留。一直留了他在那儿盘桓了半月之久!到了第十七天,一大早,梅兰再也忍不住了,刚起来就冲了雷平大声吼道:

        “今天还去哪里呀,我的雷大艺术家?我知道你的鬼名堂,你是在软禁我!我和你说,今天我是无论如何不再跟了你满城瞎跑了!”

        雷平笑笑道:“久闻我们的梅大少爷好脾气,好耐心,如今看来,名不虚传哪!既如此,今天我就依了你,由你导游,你来领了我出去玩,你想干什么我就跟你干什么;或者由你作东,请我吃生猛海鲜好不好?”

        “什么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由我领了你出去玩?我可真服了你了!我不作东,我再也不陪了你四处贪奇猎艳,游手好闲了,一句话,我陪不起!我明确和你说,我来的目的你也早已明白了,明天一早必须跟了我走!”

        “到哪,去你那东江?”雷平佯装糊涂道。

        “装得真像!你是有点忘了本吧,不要东江了吗?”梅兰没好气地说,“听人说,你当初刚来东江时,怎样跟自己立誓的?我和你说,如今连我都不忍心离开这一片热土。我也不是那片大山里土生土长的!我们闹罢教,那样热气腾腾,那样一种火热的斗争生活,我们团结,奋斗,我们为真正的权利,为了民主而抗争!我们为那些*沉滓而愤慨,而不懈努力。我们为了什么?为了东江十数万人民的明天!为了祖国的下一代!可是你在哪,你一个人躲在什么地方?如今我们胜利了,学校正常了,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我这么不远千里万里跑来请你回去,你就这么想尽千方百计,尽出歪主意,死皮涎脸地赖着不走,你居心何在?你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东江人的气味?”

        听梅兰这样,雷平知他真有点儿生气的样子。他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地说道:

        “梅兰呀,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人折腾来折腾去,其实又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在哪里?哦,如今罢教胜利了,皆大欢喜了?所有的人,老师学生,所有观众陪着你们流了几滴不值钱的眼泪,最后全都轻松畅快,欢欢喜喜地离场了?画面上一片金灿灿的阳光照耀,乐队奏起了一听就让人心底发毛的‘在希望的田野上’,为你们庆祝胜利了?

        “罗大鹏呢?他再不要在看守所里站马桶,如今他自由了,你去请过他没有?多好的一位中学体育老师,质朴热情,可他再也站不成讲台了!你们真的胜利了,当初就是为了这个胜利才这样干的吗?仅仅是为了这个胜利,哼哼……马木提江死了,阿强死了,阿琼死了,阿苛也将要死了!还有你的玉华,我的豆豆……她们如今都在哪儿?你告诉我呀,她们在哪儿流浪?在哪儿受着无穷无尽的苦难?她们都是无辜的呀!

        “哦,不错,如今你当了副校长了,你就了不得了?什么狗屁副校长呀,你洋洋得意地跑来要请我回去,谁让你来的?你说呀,是你自己吗?你的面子当然比别人大那么一点儿,要不然,你这么急心燎火地和我说这些屁话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那些收藏了十几二十年的珍贵艺术藏品,现在在哪儿,在哪儿啦?它们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你知道吗?那都是不可再生的你懂吗,它毁一件就是一件,永远不可能再留在这世界上你知道不知道?哼!说什么原谅他们不懂,原谅他们无知,原谅他们都是无辜的,一句山里人不懂艺术,就可以为你们暴殄天物的可耻行为开脱罪责吗,真是太自欺欺人了!太可笑了!你不是曾也说过现实生活,它就是一种过程,永远不可能有什么尽如人意的结局的吗?可你如今以为一切的一切都有结局了,那些愚昧和落后,一切的肮脏、腐朽、罪孽、野蛮都结束了?这可能吗?”

        “雷平呀,你对我可能还有些误会,并不是我对他们给了我这个什么狗屁副校长,我就飘飘然了。不是的!我对许多事情,何尝不跟你一样仍然感到悲观感到迷茫,但这一切得慢慢来啊。性急是与事无补的呀。听沙岩讲,刘怀中宣布临时罢教委员会解散的那天晚上,一些人先前对我们敬而远之,至少见了我们就躲的人,一下子竟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变得格外热情起来。刘福昌那一副油光闪亮的笑脸,拿了热水瓶为大家倒茶、敬糖、敬烟的那副哈巴狗嘴脸,每一个人都觉得恶心要呕!可就是没人动他什么!他依旧还是学校的先进典型!还是那副模样。

        “那次联欢晚会上,人流如潮,笑语喧哗。我一个人在医院里躺着。我当时的心情,好像是在看一曲极具讽刺性的悲喜剧的感觉!沙岩和我说的那种胜利喜悦,其实真正说起来,我到今天仍然也没有感觉到多少!所谓胜利,对我而言,甚至有点落寞和空虚!在最困难的时候,当我们承受着重压的时候,那些人都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如今罢教胜利了,人人脸上都有了那种讨好的喜悦了?有谁问过,当初造成那些悲剧的时候,不正是他们吗?马苛事件的真正的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不瞒你说,我也曾想过要走,但我不能就这样罢休,我就要再好好看一看,我们这片土地上,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我就是想要亲手来改变改变这种不正常的状况!”

        “你这人,你要改变我不反对,我还会尽最大努支持你的,可你不能将我再搭进去。我雷平去到那片热土五个年头,五个年头啊。我痴爱它,那不单因为它是祖国美丽富饶的大西北,是神秘莫测的塔里木盆地的边沿,是历史悠久的古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驿站,是我从小神往的地方。我去那儿的更重要原因,恰恰就是因为它的落后!五年了,人生有多小个五年?你小梅了解一点我,我不是那种容易动怒的人,更不会臆气用事,我也可以接受任何的无礼和自私,但是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愚昧和野蛮!”

        “可它如今总算是你的第二故乡吧!”

        “它当然可以说是我的第二故乡,我曾那样充满激情一腔热血义无反顾地去了那里,岂能不爱它?只是,我从来对故乡就没有什么特殊的概念,整个地球都是我的故乡。不是常说地球村么,地球毕竟很小很小的啊!就是那片穷山乡,我为它不求任何回报的默默奉献着,我最终希望的是使它的愚味和落后有所改观,我帮学校办的课外美术小组从来没有收过一分一厘的报酬,可它最终给了我什么?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间画室,就那样说毁就被人毁了,这种不堪忍受的愚昧和落后,这种文明与野蛮的交锋,如今改变了吗?你有多少画室够他们砸的?

        “我不会憎恨任何一个单个的具体人,与人为善是我们老雷家祖传的做人准则。我只是忍受不了那种严酷的现实,并且也不甘心自己就那样一直窝囊下去懂吗?我说梅兰,我不回去,根本理由就是:那地方不需要艺术。我如今总算真正懂得了我的一位老师说过的一句话:‘什么艺术属于全人类?狗屁!艺术并不属于所有人!’当时听了,我们一些同学都还不以为然,如今想来,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啊。我决不能再那样下去了,让那一切伟大的空话通通见鬼去吧!我逃出来了,我总算挣扎出来了!我陪不起,懂吗?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自己最清楚。我应该创造比那更多更大的精神财富,人是必须对自己负责的。

        “小梅呀小梅,人各有志,我并没有反对你继续留在那片土地上,也希望你能在那儿干出点名堂来。我会尽最大能力永远支持你们的。我的几个大学同学,他们原先都在老家一所地区师范专科学校分别教着生物、外语和语文,是我将他们全都引到了新疆,他们如今都在团场学校,干得很好的,他们有的还在那儿当校长或教务主任。大西部的确是一片真正的广阔天地,那里大量需要人才,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国文教员。《我们新疆是个好地方》这首歌你唱……”

        “别说了好不好,算是我求你了!你雷平他妈如今真是心如死灰了呀?”

        “你说我心如死灰就心如死灰!反正你以后再也不要和我来说这些和别人早讲了一万次,讲得臭不可闻的屁话!你以为我听了你的那些什么胜利呀,成功呀,普天同庆呀,恢复正常教学秩序呀,为党和人民的教育事业立功的时候到了呀,等等自欺欺人的鬼话,也要高兴得手舞足蹈,不知今夕何夕呀?我是谁,我是雷平,九步不到十一步,我是不会轻易做出这种选择的。可我一旦选择了这条路,我不可能再回头!我才真正地认识到,艺术和野蛮在我们这个国度里,暂时还无法统一。我这一生是注定不可能再用嘴去唱那些不切实际的歌了,我只会用心唱,用眼睛唱,用我心底的热血去唱,去谱写,写我心底的一支悲凉慷慨的歌!我是个艺术家,我不能就那样平平庸庸地陪了我的青春和事业……”

        这样一条具有坚强人格魅力的汉子,他竟也有悲切恸哭的时候!他说得自己泪流满面

        了!

        啊,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