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邓一群瘫在沙发上说:“胡说啊。”科长老朱说:“你要不行就先回吧。”老秦也觉得邓一群喝多了,就说:“我们有车,送你回去休息吧。”

第50节:第四章(7)

邓一群谢绝了,他伏在桌上假寐了一会,然后到卫生间就全吐了。

吐了之后的邓一群又回到了班上。他想自己不该这样醉酒,醉酒就会失态,而在机关里因醉酒失态总是不好的。朦胧的醉态中,他想起了葛素芹。

今天的葛素芹见到的邓一群和她过去在虞秘书长家见到的邓一群完全不同。今天的邓一群是一个已经能站起来自己独立行走的男青年。但是,邓一群心里有一种疑惑,他觉得葛素芹可能知道他过去在虞秘书长家的那件耻辱,只是她为了照顾他的面子而不说罢了。想到当时的那一跪,今天的邓一群不由得脸上发烧。

她看到我,一定在心里笑我了。他想。她敢笑我,她算得了什么?他在心里问。她什么也不算,她只是一个农村丫头。她没有权利讥笑我。但是,她在心里讥笑我,我有什么办法?她比我差多了,但是,她在这过程里没有失掉自己的尊严。她居然敢炒了邓阿姨家的鱿鱼。她是有骨气的。她和邓阿姨相处不来,宁愿回到乡下去,宁愿在城里另找一份事情做。而我呢?我不敢!他想。

但是,她再有骨气又能怎么样?她毕竟只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农村丫头。没有工作,没有城市户口。如果她不回到农村,她在城里就永远只能打工——一个卑微的打工妹。她要嫁人,也永远只能找一个同样在农村的男青年,结婚后过着贫穷的日子。而他,是个城里的青年干部。是的,他想,她没有权利在内心里讥笑他,她不懂他的苦处。他再没有骨气,也比她优越。

我能睡了她。邓一群在心里想。我要是睡了她,她还敢在心里讥笑我吗?她不敢。女人一旦被男人用性奴役了,就永久地失去了胜者的权利。他想。

在恍惚中,邓一群把自己认识的所有女性都在心里排了一遍,发现自己只有和县里的那个旅馆服务员发生过一次性关系,那次性关系发生得那样容易,让他自己事后想想都觉得过于简单。

是啊,它发生得太容易了。而且,林湄湄是个有未婚夫的人,称得上是“女人”的人,相反,他可是童男子。他的身子献给了林湄湄。是林湄湄占了他的便宜。女人,她们是个谜团,各色各样的都有。一种就是像林湄湄那样的,欺骗了她的正准备结婚的丈夫同他睡觉。尽管她当时在暑假时从那个遥远的小县城跑到省城陵州,来到空旷的南方大学的校园里,让他第一次品尝感受到女人的滋味,内心生出不少感动,他在当时甚至说出“我爱你”这样的话来,但事情过后,冷静下来,他并不感激她。她到陵州来,并不是专门为了来同他睡觉。她只是顺便来同他睡了。对她而言,是生命过程里的一种收获。另一种就是像田小悦那样的,假正经,他想。年纪轻轻,她对他也装起正经来了。平时她有那么多男同学打电话给她,她说话的时候可是嗲得很。她内心里肯定也是风流的——她向他借过《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她表面上对他相当不错,但他那次同她约会,她居然敢戏弄他。这样的女人,他在内心里是不能原谅的。

田小悦上次的失约,改变了她过去在他心里留下的良好的形象。她那么世故,世故中还透着城市年轻女性的狡猾。她婉拒他对她的“爱”的暗示也好,即使她同意和他约会,将来她也不会臣服他。以她的那种交际,她恐怕也早就不是处女了。

也许,自己追求谈琴更合适一些。他想。

[23]

中国在长期的封闭后,突然发现打开国门是多么地重要。然而随着国门的打开,却产生了不少问题。那种种问题都是事先没有想到的。人们一下子在心理上失去了平衡。百姓的生活同过去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但社会的天平却发生了倾斜。贫富悬殊加大了。有权有势的一部分人开始大捞特捞。对官商与腐败痛恨的民意越来越强烈。

邓一群听了看了,在心里也沉重了很多,也气愤了很多。处里的一些人也议论,议论本省的一些情况——都是小道消息。省委书记的儿子怎么怎么,省长的儿子怎么怎么,某某又是怎么怎么。

第51节:第四章(8)

机关还是那个样子,每天照常上班,在班上除了正常的工作,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喝茶、闲聊与发牢骚。处长们也这样,厅长们有时关上门在小圈子里也这样。在邓一群的眼里,他们就已经是受益者了,他们之所以发牢骚,只是因为他们与传闻里的那些纨绔子弟相比,从改革里得到的好处不足九牛一毛罢了。

人们对厅长周润南的议论并不少,他现在越来越肥了,精力也越来越旺盛。人们看到他整天忙,忙开会,忙吃饭喝酒应酬。只要不出差,他差不多就把楼下宾馆的某个房间当成了家。宾馆六楼有他一个固定的套房,据说一天要一千多。当然这个宾馆是自家开的,也就不必收钱。人们看惯了也说不出什么来,领导工作忙么。领导就是有这样的好处,由不得邓一群不心生羡慕。

周厅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据说宾馆里有好几个小姐是他的小姘,可是这种事情谁敢说呢?都是查无实据的东西。宾馆的经理是周润南的心腹,他自然会帮他遮掩得严严实实。邓一群见过宾馆下面一个潮州菜馆的领班,二十多岁,风情万种,非常地性感,据说就是李厅长的小情人。真是艳福不浅啊!那女人的身材真的像魔鬼一样地吸引着你,国色天香。邓一群在心里理解了为什么有些男人会说:要是睡她一回死也是值得的。碰到这样的女人,你真的会去这样想。

“早晨围着(汽车)轮子转,中午围着(酒)杯子转,晚上围着(女人)裙子转。”生动极了。

只要是有点背景的人,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得到了一些好处,邓一群想。邓一群在机关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副科级干部,所以,改革的好处,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得到。田小悦的父亲事实上也是个当权者,所以田小悦在生活里也是受益人。

自从经过了那件失约事件后,邓一群在心里就对田小悦有了一种成见,但他却从不在表面上泄露出来。他已经越来越有城府了。对一切,他心里有数得很。他也意识到,正是他这种含蓄,使她正努力同他改善关系。她已经意识到他同她拉开了距离。

田小悦过去有一段短暂的时间同他几乎是无话不谈的,谈人生,谈机关里复杂的人事,谈婚姻爱情,甚至还偶尔交流一下对“性”的态度和看法。也就是从她坦诚地对“性”的态度里,邓一群知道事实上她是比较开放的。因而,邓一群也就产生了追求她的念头。

邓一群后来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还是过于简单了,她对“性”看法的开放,并不意味着她能接受他。她在婚姻问题上的考虑,却是非常地现实。她怎么可能找一个老家在乡下的,没有任何背景,独身在城里的青年呢?她的标准和要求是相当高的。

田小悦隐藏得太深了,这是邓一群在那个四月份最大的感慨。

机关里谁也不知道田小悦早已经悄悄地有了朋友,事实上早在周振生那次从南方回来在金桥饭店请客,别人就已经给她介绍了现在的这个男朋友。在她和男友见面之前,她至少已经见过十多个,都是朋友介绍的,但她一个也没有瞧上。

田小悦对邓一群稍稍有点歉意,那次他请她去看电影,她答应了。她其实非常清楚他的意思,但她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虽然她对邓一群有一定的好感,但她绝不可能同他这样一个家在乡下的青年谈恋爱。她总觉得他身上的农民习气还是比较重的,也许别人看不出来,但她却能发现。邓一群在工作上是积极的,他的内心渴望向上爬。她想,他将来是一定能够实现的。对邓一群的邀请,她想她陪他去看一次电影,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他向她挑明什么,她在那种场合,是更适合向他交底的。可偏偏那天她正要出门的时候,她的男友出差回来。

邓一群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她也不想向他说明。

在决定结婚前的一个多月,田小悦在那个星期三的早晨领着她的男友到了机关。那个小伙子在外贸部门工作,据说那是个非常有钱的单位,而且还经常有机会走出国门。他也是毕业于一家著名的大学,本市人,父母也都是干部。细长的个子,非常精神。他的到来,使处里的人纷纷向田小悦表示祝贺。邓一群也笑着向她恭维。

第52节:第四章(9)

这是1989年春天的事。

[24]

邓一群休假,回了一次老家。

邓一群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他已经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能适应乡下的生活,那里是另一种世界,和城里有着明显的区别。稀稀落落的民房,破旧低矮,当中有一幢二层的小楼,那绝对是鹤立鸡群,从十里地外也能看得到。而一到晚上,整个村子静得要命,连一两声狗叫都听不到(这些年,农村也不准养狗——它会传播狂犬病)。没有照明电,全村只有少数人家有电视,使用的却是充电瓶。节目最多只有两个台,收到的图像模糊不清。邓一群到了晚上只能和他的家人在一起围坐在桌前说些村里的张家长李家短,他们家还买不起电视。而邓一群对家人说的那些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那些事让他听起来恍如在另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问题还不仅如此,问题是他家里总是有这样那样不顺心的事,明摆着受人欺负,但邓一群却无力解决这些烦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