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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2)



        二

        蒋禹尧大步流星,冲进侦察连瞪着眼吼:“梁伟军!梁伟军!你们连长呢?”

        跟在他身后的中尉喊住他的兵问:“那个肖路呢?”

        侦察连的战士没人搭腔,扭头进了空荡荡的宿舍,只剩大瓢老僧入定般眯缝着眼,坐在门边享受阳光。

        蒋禹尧大喊:“大瓢!”

        “段拥军!”大瓢懒洋洋地站起来纠正。

        “你们连长呢?”

        “你说哪个连长,目前我还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梁伟军!”

        “你说老连长啊!呵呵,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干什么吃的!”

        “目前还不知道。”大瓢笑笑,坐下,恢复老僧入定状。

        侦察连的兵们已作鸟兽散,连个探头探脑的也没有。蒋禹尧找不到下一个可询问的对象,向后转,问中尉:“打人的兵自称叫肖路?”

        “没错,就是他!”中尉扬扬下巴,觉得不妥,连忙抬手指了指蒋禹尧身后。蒋禹尧转身,发现肖路背着背包提着个人物品,大步走到他面前立正站好,双目炯炯有神。

        “肖路,你简直要翻天,竟敢动手打人!你这是土匪作风,流氓习气……”

        肖路打断蒋禹尧的话,心平气和地说:“蒋副科长,如果谁再敢这样对待我们的荣誉,我还这么干!好了,我已经明白错误的严重性,说结果吧!”

        蒋禹尧对中尉部下玩弄锦旗的行为很反感,但在梁伟军失踪的情况下又不能不来处理,本来想骂两句给中尉出出气,大事化小,私下处理一下了结这件事。结果受了大瓢一顿冷嘲热讽,肖路又把矛头指向他,心头火噌一下蹿上脑门,脸上却更加阳光灿烂了:“呵,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啊!放心,你惹的这件事罪不当诛,距离枪毙远着呢!你等等。”

        蒋禹尧去连部把电话打到旅部请示了一通,时间不长,一辆挎斗摩托飞驰而来,跳下两名纠察。

        “你跟他们走,行政看管七天,这是对你的处理决定!”

        “谢谢!”肖路规规矩矩地敬礼,大步向摩托车走去。大瓢突然醒了,旁若无人地鼓掌。

        中尉的脸又红了。

        拉营具的卡车刚走,来接兵的干部们就到了。侦察连的兵们严格遵守梁伟军多年前关于不准随意走出小院的命令,背着背包坐在院内。接兵干部们就站在小院门口喊某某某,就会有一名士兵站起来,留恋地看看营房和身边的战友告别,然后跑步过去。接兵干部们一把抢过行李,勾肩搭背提前做思想工作,说尖子就是尖子,到了哪儿不一样干,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

        兵们三三两两地被新连队接走,太阳转到正南方的时候,院子里只留下孤零零的大瓢。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几片纸屑,大瓢追了上去,把纸屑抓在手里,拿起被丢在角落里的扫帚把小院又仔细地扫了一遍。

        大瓢倒垃圾的时候,梁伟军回来了,手里提着两瓶啤酒一包卤肉:“都走了?”

        “走了!肖路被关禁闭了。”

        “我知道,参谋长上山找我了,刚走!”梁伟军走到门廊下,摆好酒肉说,“大瓢,洗手吃饭!”

        两人席地而坐,大瓢吃得慢条斯理,看着吃口肉就要喝口啤酒、伸长脖子使劲往下咽的梁伟军,啪嗒啪嗒地掉下几滴眼泪。

        “哟,没想到,你还会哭啊!”

        “连长……”大瓢赶紧把眼泪擦干净。

        “不是吃不下,嗓子肿了。”梁伟军张开嘴啊着,嗓子果然红肿得厉害。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梁伟军看着大瓢把最后一块肉吞下肚,摸出一支烟点上,又递给大瓢一支说:“打扫卫生!”

        “是!”大瓢拿脸盆打水、找抹布、取拖把,两个人开始拖地板、擦窗户,打扫干净一间宿舍,锁上一间。营房科的几名干事拿着封条走进小院,默默地看着两个人满头大汗地忙。他们都经历过大裁军,明白梁伟军此刻的心情。

        打扫完最后一间宿舍,梁伟军去连部把他的行李搬出来,大瓢连忙跑上去提在手里。梁伟军整整军容跑到几名干事面前立正敬礼,营房科长连忙阻拦,说老梁,老梁!别,咱们用不着这样!但梁伟军坚持报告完毕,郑重地把一串钥匙交给科长,转身对大瓢说,咱们该走了。

        一辆等在小院外的吉普车,拉着梁伟军、大瓢出了营区,拐上一条士兵们自修的三合土路。大瓢知道了他的目的地,这条路通向猪场。

        刚改革开放后的那几年,部队里也刮起了经商风。但S旅驻地一无矿藏二无可行销全国的特产,办了家公司也没挣到钱,只好建了这个饲养着几百头猪的饲养场,供着全旅吃肉,到年底还能给旅里增添一笔小收入。到后来,虽总部下命令不准部队经商,但这个猪场担负肉食供应任务,请示上级后保留下来。

        吉普车停在场部门口,两人提着行李跳下车。司机打开行李箱取出一捆书让大瓢提着,给梁伟军敬了礼,连忙跳上车,一溜烟似的逃离这个骚臭的地方。

        胖胖的场长,像皮球似的滚过来,叉着手指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堆起满脸的笑说:“说好上午来的,我都准备好了大喝一场,结果没来,我刚去猪舍转了一圈,你们就来了……”

        场长说话絮絮叨叨没一点军人的利索劲儿,梁伟军微笑着等他把话说完,才说:“这就是段拥军,我亲自给你送来了。”

        “场长好!”大瓢立正敬礼。

        “你好!”场长嘴里啧啧有声地称赞说,“一看就是战斗连队的兵,利索,精神!老梁,带兵有道!”

        梁伟军笑着说:“老战友了,少来这套!胖子,我也没地方去了,在你这儿住几天。”

        “没问题,好吃好喝好待遇!”场长扭头对大瓢说,“小段,养猪可是个又脏又累的活儿,刚来可能不习惯,一定要坚持。”

        大瓢说:“场长,请你放心,在家又不是没养过猪。”

        “那就好,那就好!”场长喜笑颜开。

        梁伟军在猪场住了一个星期,早晚带着大瓢训练,白天没事的时候就逼着大瓢看他带来的书。其余时间就陪着场长喝酒、吹牛。

        第八天早上起床,场长指派大瓢给几只带崽的母猪打点新鲜的猪草。梁伟军闲着没事换上一身破军装戴了顶破边的草帽,也跟着去了,边打草边和大瓢说着一些训练上的问题。

        正说着,肖路来了,看见梁伟军就哭:“连长,我该怎么报答你……”

        梁伟军说:“给我憋回去,通知你了?”

        “通知了,下午就去陆院报到!”

        大瓢低着头,抬脚把一个小石子踢出去老远。

        梁伟军说:“我在猪场住了七天就是为等肖路来了咱们一起说说知心话,大瓢,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知道为什么让你来猪场吗?”

        “知道,这里转志愿兵容易一些。”

        “知道就好,参谋长不是没给你争取,可是你的初中学历卡了壳。在猪场好好干,先转志愿兵其他问题以后再说。还有不要忘了训练,按照我给你列的学习计划,把那些书学完学透,你就基本具备了一个初级指挥员的素质,咬紧牙关等着春天来临,能做到吗?”

        “能!”大瓢立正,目光炯炯。

        “肖路,我给你提两个要求。第一,我每年要看到你优秀学员的奖状。第二,我要求你当一辈子空降兵,除非部队不需要你了。能做到吗?”

        “能!”肖路立正,信心百倍。

        梁伟军说:“好了,就此再见,我也要走了!”

        大瓢、肖路异口同声:“连长,你去哪里?”

        “师伞训队当队长。”

        一辆吉普车从猪场方向急驰而来扬起一路风沙,“吱”一声尖叫停在路边。罗娜跳下车喊:“哪位是伞训队的梁队长?”

        “我是!”梁伟军转过身,立刻愣住了,“怎么是你?”

        罗娜先是一愣,接着笑得花枝乱颤。

        “立正!”梁伟军一声暴喝,罗娜使劲儿咬嘴唇忍住笑,敬礼报告:“队长同志,我奉上级命令来接你上任,请指示。副队长罗娜。”

        “上车!”梁伟军摆摆手,罗娜站着没动,指指梁伟军。

        “怎么了?”梁伟军低头看看高挽的裤腿,寒着脸说,“先回猪场取行李。”

        吉普车起步,梁伟军给大瓢、肖路还了礼,手没放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低笑声。他抬头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正在低头偷笑的罗娜说:“干什么呢!有完没完?”

        罗娜也不搭腔,索性仰起脸来大大方方地笑,梁伟军扭头见司机也在咬嘴唇,气哼哼地对着车窗喊:“笑!放开了笑!”

        罗娜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笑得司机终于也忍不住了,跟着一个劲儿地瞎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