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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那他同王老板是一伙?”展风却摇头。“是,又不是。好多行动都是他通知王老板,他们都给政府做事。”归云疑惑:“难不成他还想你干这个?”展风点点头:“我只给前边的人做后勤。”又怕归云担心,再说,“我把这条路走定的,现在残了,更少挂怀。徐五福会跟着他们干前边的事,我伤残了倒好隐蔽,给他们做好后边的事情就行。”

他还怕归云不赞同,继续道:“这也是为了归凤。”握拳切齿,“方进山那狗东西,我早晚收拾他!”归云怅怅的,忧虑展风,又思念归凤,不觉愁思百结。“快过年了,以前过年都有归凤和我一起做蛋饺蒸年糕。”展风抱膝,直直望着天。那天是黑的,月是明的。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虽还没底,干了再说,也是光风霁月的胸怀。“向先生教会我好多,要忍,忍得一时,为了以后的赢。”归云说:“向先生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又神秘又奇怪。”就将自己的遭遇同展风说了。

展风也不解,只说:“向先生做事一向有自己打算,他装成那样恐怕是有别的行动。我听向先生说华北那边日本人的物资屡被共产党游击队缴了,最近张啸林就搞了个什么贸易公司,从外地采购物资再运去日本人那里。他们已经查到方进山头上了,他最近不但开了旅馆,也管上码头了。私运的事可能交给他负责。”“他们是不是要对付方进山?”展风点头。“只盼能成功,归凤也就脱离苦海了。”他们不禁互握双手,似觉曙光隐现,都盼望着。归云鼓励自己带着点希望,她心心念念着一个念想,就是往后的一家团聚,大家都会有个依靠。卓杜两家渐渐有了生气,归云也不似先前分不开身了,她有了全副心思来经营小店。

对于老范夫妇和陆明的鼎立帮助,她十分感激,就趁着元旦,早早歇了业,亲自至菜市场买了些新鲜的菜蔬回来,又亲自下了厨,打点出一桌丰盛的菜肴来。老范是个老法师,还未正式见过归云的手艺,此时见她将几样本帮小菜弄得山清水绿,减了本帮菜的浓油赤酱,偏清淡,极适口,很是赞叹。不禁夸:“杜小姐原来也是灶台上一把好手!”

归云不敢当,只说:“不过一些家常小菜。这些日子劳烦你们两家,当我回个礼。”

饭桌上,归云好好地敬了他两家的酒,陆明喝得狠了点,不胜酒力,几杯下去,有些微醺。他只是不住摇头,道:“只有做着活儿,我才不觉得自己是个废人。”听的人都黯然。归云想,他年轻,断了一臂还能活转过来,再积极面对人生。卓阳的父亲却年迈,熬不住相同的灭顶之灾。但都残缺了,年轻的年老的中国人,在战争中失去肢体,失去生命。

老范重重叹了口气。陆明忽说:“我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让人看扁了!”还好没有丧失尊严。他又嚎哭起来:“我还要娶小蝶!”但苦恼,“她不愿见我。”到底是辛酸。老范扶了陆明回里间休息,再出来,老范媳妇正同归云说话。“那时逃难,我被流弹打中了腿。跑是跑不了,后面的日本兵眼看就要打过来。老伴说,咱们只能等死了。幸好遇到小卓先生这个天兵神将往虹口那头拍照片。他二话不说就背起我,拉着老伴就往租界跑。唉——他一个人兴许还能跑得快一些,这枪炮都在身边,保不定就被打中,白白送了命――后来到了租界,他又给通了关系,送我去医院看腿,又给老伴找了间房子。咱们家有今天都亏了他!”老范见归云听得半羞半喜,心里也欢喜。他上前说:“对,有了小卓先生才有我们的今天。往后杜小姐有什么差遣,尽管提。”归云忙摇手,但倒是真有些事想要同老范从长计议。她原想既开了小店,光做小食生意未必做的开,正有做大的意思。对老范一说,没想到老范也有这层意思。归云大喜,就将自己的想法都说了:“我想做一些包饭作,点心外卖什么的。一来咱们可成批向菜市场进货,省不少成本。二来现在时下不景气,这里附近有好些公司职员,生活紧巴巴的,咱们也能迎合他们。三是咱们也不放弃做些精致的点心,这里也有好些大洋房,也是客人。”

老范也计上心头,说:“我正认得一个老朋友在城隍庙的绿波廊做过头灶,能去讨教一些精致小点心的制法。”归云笑道:“我在灶上的能力有限,不过做几本包饭作的菜单还是能行的,这活儿我来做。”想了想,又道,“只是我们新店开张,附近好多人家都不晓得,我们是不是该做一些广告传单发一发?”老范听了连连点头。他也想在开店之后做的更好一些,只是没有好的思路,这回听归云一说,顿时醍醐灌顶,大赞归云的头脑活络,暗地里对媳妇说:“这杜小姐还真是做生意的料子,很有一套办法。”

老范夫妇和陆明都按着归云的意思打理店里的事,多做出了些业绩。包饭作的广告单一出去,就吸引不少职员顾客注意。归云和老范又是实干的人,从不在料作上偷工减料,故赢了不少客人的赞赏,也多了订单。归云又着手同菜市场的小贩讲价订货。她人美嘴甜,说话又在情在理,很是混熟了一些菜贩子。卓阳也三五不时带些同事朋友来光顾,其中秦编辑新近丧父的儿子顶喜欢跟了来。才五六岁大的人儿,鬼灵精似的,名唤“裴向阳”,因为同卓阳重了名,就偏爱腻着他,还学他的模样走路写字。

大家都觉着这孩子总模仿卓阳,很是可爱有趣,老范媳妇就打趣:“小卓先生你倒似这孩子的爹。”裴向阳在旁听了,立刻拽住卓阳的衣角叫了一声:“干爸爸。”卓阳惊得打跌,向对归云抱怨:“我今年才二十,原本叫叔叔就亏了,现在干脆被叫了干爸爸。呜呼哀哉!”归云笑他:“那是孩子对你亲。再说叫干爸爸怎么就亏了?白捡个干儿子,你不到四十就能做干爷爷了,岂不是美事一桩?”卓阳听了,不怀好意地撇撇嘴:“行啊!我权当先实习,往后就知道怎么带自己的孩子了。”

归云自是懂他的戏谑,更怕被他口头上讨了便宜,就由他胡说。卓阳却不放过她,把下巴搁到她的肩膀上,偏问:“好不好?”其实卓太太早就明的暗的透露过对卓阳和她婚事的许可的意思。按她的想法,如今是乱世,戴孝三年的习俗未必要依足传统来。她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所以希望卓阳热孝一年后,能和归云考虑结婚的问题。归云却还是有顾虑的,庆姑那头尚未解气,归凤也还未获救,她想待一切安稳之后再商议这事。也曾和雁飞说过一回,雁飞不管其他,双手赞成,还说:“何必顾虑那许多?结婚又不关旁人的事,只要你和他决定就好。杜家那位老妈妈早晚得接受现实,你左等右等哪有那许多闲功夫。”她知道雁飞做人做事自来是不顾别人眼光的,只自己仍觉着不能冒进。但里外好友熟人却早已将他俩当作一对。老范媳妇暗地调笑几回:“改几日,咱们该叫小卓太太了。”连小蝶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直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做她的伴娘。所以当卓阳来了店里,大伙都心知肚明借机避开使他二人独处。归云向卓阳学着怎么记账本,还要卓阳帮忙写菜单,卓阳笑道:“你触类旁通的本事最大,门槛精的本事次大。”归云故意板住脸,道:“不过让你帮些小忙,就被你这样取笑。”卓阳拿住毛笔不落下,歪着脸眼色沉沉看到她脸红,才说:“和杜老板谈生意,咱们不能吃亏。我的字虽不值钱,可也不能白卖。”见她一脸小恼怒地瞪住他,就坏坏地附在她耳边轻轻又说,“一个字一个吻。”她就知道他是存心的,还一字一顿地说,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际,他就是要看她脸红。归云不服气,豁出去了,双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闭上眼睛踮起脚,以英勇就义的姿势亲到他的唇上。
卓阳显然没想到她会主动,未曾准备好,甚至还往后踉跄了一步。但却能料到归云凑上来之后会立刻撤退,他的手先阻了她的退路,化被动为主动,让她的“就义”变得货真价实。

他想,和归云的吻就像是鸦片,一下两下,会上瘾。情愿用一生一世,换这一刻的契合。

卓阳得了逞,春风得意,几个菜名也写得一气呵成。“越发得了你爸爸的精髓了。”归云赞他,多日在卓家的熏陶,她看了不少卓汉书的旧作和一些字画精品,也能颇辨一辨了。卓阳还提着毛笔,又恍惚了,道:“以往爸爸总说自己的字只有骨架没有灵魂,我还不以为然。现在自己写了,方知连骨架都缺缺,根本达不到爸爸的高度。”归云拿下他手里的毛笔:“所以更要努力。”  卓阳不想再让归云和他一样沉重,他故意低头指指自己胸前的衣服,原来他身上的绒线衫方才被归云抓皱了一片,还作控诉状:“让它伤筋动骨,杜老板准备怎么赔?”归云皱皱鼻子:“本老板决定让它养老,招聘一名新工人代工。”她笑嘻嘻望着他,也让他展眉笑。彼此都想让对方快乐。忽然就传来裴向阳奶声奶气的声音,他一路蹦过来,一把拉过卓阳的手,又拉过归云的手,大声叫:“干爸爸干妈妈,请我吃巧克力!”却不知是谁教他说的,归云顿时涨红了脸。只有卓阳脸皮厚,把裴向阳抱起来搁肩上,大声说:“今天干爸爸高兴,替干妈妈请你!”又朝归云调皮地眨眨眼,归云面上羞,心里则如吹进了一阵春风。秦编辑来店里接裴向阳,归云从卓阳处知道她的新寡,又佩服她的坚强,总要闲聊安慰几句。秦编辑无意说道:“总是忙,买了菜都来不及洗洗弄弄,也好多天没让这孩子吃着妈妈做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