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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中进士而后,他恭敬侍上,深得圣上嘉许。戊子年坐'泄盐'案发戍乌鲁木齐,乃圣上英明,爱惜英才,免其死罪,宽大至极。他在西域军中,也勤奋不已,并深为泄盐事愧悔,一旦赦免回京,定能不负圣上隆恩!"刘统勋侃侃奏来,入情入理,乾隆听着不由得频频点头。

这三年的功夫,内廷没有纪晓岚走动,乾隆总感觉缺点什么,遇有许多事情时常想,要是纪晓岚在朝中就好了,尤其在诗、联属和之时,更感到如此。但皇上也有他难言的苦衷,不好将纪晓岚马上召回京城。自从动了纂修四库全书的想法之后,皇上也在想着,由纪晓岚主持总纂,恐怕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了。现在刘统勋奏请,正合本意。乾隆也正好顺水推舟,堵住和珅等一帮人的嘴巴。

乾隆说道:"看在老爱卿的面上,朕赦纪昀回京。"于是,乾隆颁下诏书,要纪晓岚火速回京。

这年六月,纪晓岚回到了北京。旧日同僚,一时间拥来庆贺,纷纷置筵,为纪晓岚接风洗尘,庆祝他短短三年,便被赦免还京,脱离了苦海。纪晓岚的家人,更是欣喜若狂。

马夫人悄悄吩咐上下人等,说老爷刚刚经历了劫难回京,谁也不许说那些勾起往事、让人伤心的话,尤其是不要让汝佶的事被老爷发觉。待老爷的身体、精神都恢复了,再找机会慢慢说出来。

郭姨太正病着,本来已在榻上躺了几个月中,老爷的归来,使她喜出望外,精神欢愉,病情很快好转。这天纪晓岚来到房中,见郭姨太已经起床,两眼晶莹透亮,淡淡的胭脂施上了面颊,仍然是俏丽动人。纪晓岚很为她病情好转、精神饱满而高兴。于是亲手扶她坐下,给她讲乌鲁木齐的趣闻。

那些故事,本来就曲折离奇,再加上纪晓岚的讲述,风趣幽默,郭姨太越听越高兴,越听越爱听。

可是,郭彩符看见纪晓岚那满脸的笑意,那全然不像历尽劫难、饱经忧患的人的神态,忽然间想起死去的汝佶,想到老爷尚蒙在鼓里,一丝忧伤袭上心头,愁云压低了翘起的眉梢,两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滚落下来,怕让老爷看见急忙闭上眼睛,两手捂在脸上。

"你若觉得累了,就躺下歇息吧!"

纪晓岚以为她坐的功夫长了,需要休息。但是,他一眼发现郭姨太眼里蕴含着闪亮的泪花,心里感到奇怪,又接着问她:"我说了什么事,使得你如此忧伤?"他不问便罢,这一问使郭姨太心酸难忍,伏在丈夫的身上呜咽起来,抽抽搭搭地说道:"是贱妾连累了全家呀。.....害苦了老爷,害苦了夫人,更害苦了大少爷。大少爷已经。.....已经。....."郭姨太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呜呜呜呜"地放声哭涕着。

"大少爷怎样?汝佶儿怎样啦?"纪晓岚站起身来,吃惊地问道。

纪晓岚回京以后,只是听夫人说,汝佶去了山东,在孔子的家乡游学,他想有自己的门生朱子颖照顾,也便放心了。

但心里想念,更何况也该让儿子回家团聚一下,便打发人捎信,让汝佶回京。如今已经月余,仍旧没有消息,纪晓岚早在心中纳闷,经郭姨太这一说,他忍不住再三追问。

郭姨太看不能再瞒他了,哭泣着说道:"大少爷他。.....他已命归黄泉啦。....."纪晓岚闻听这话,恰似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身子一软,"哎呀"一声,瘫坐在地上。这下子郭姨太慌了神,立刻哭喊着,叫过丫环,将纪晓岚扶到椅子上。

马夫人闻讯赶来,纪晓岚几乎吼叫起来:"佶儿到底怎么死的?你们为啥要瞒住我?"马夫人让人将老爷搀回书房,劝他镇静下来,然后把汝佶的事说了一遍。汝佶在他父亲离家之后,与诗社的文友来往,将读经科比之事,全都抛在了一边儿,在朱子颖的关照下,去了山东。在那里看到一部奇书,就是抄本的《聊斋志异》,这一下可麻烦了,汝佶的科举成名的愿望,更是丧失殆尽,穷泊潦倒,一病不起,他死以后,朱子颖派人将灵柩护送到老家崔尔庄。

马夫人又取出一块镇纸,大理石的,递到纪晓岚手上:"这块镇纸,是朱子颖运使送给佶儿的,据说是明代唐寅的东西,佶儿知你最喜欢古玩,便捎回家中,等你回来献给你。没想到,没有见到你的面儿,他就。....."马夫人伤心地说不下去了。

纪晓岚看手中的镇纸,小巧玲珑,只有两寸来长、一寸多宽、五六分厚。两面各刻一幅精致的山水画。一面是"轻舟出峡":江流两岸,悬崖对峙,两人乘着一叶小舟,顺流而下。另一面是"松溪印月":双松倚立,针鬣分明,松下水纹波起,松梢挂一轮圆月,与水中的月亮,遥相映照,画面清晰,意境幽远。

果然这是明代的古物,要在平时,纪晓岚会高兴得看来看去,赏玩个不停,或是题诗一首,记事抒怀。这会儿,他哪有这份心思,睹物思人,禁不住泪如雨下。

也许是由于长子汝佶之死,与《聊斋》一书有着一定的关系,纪晓岚对这部书有了反感,他后来写《阅微草堂笔记》,有很多地方,就是针对《聊斋》而言的,大概是为了发泄他心中的怒气罢。

三年的边塞生活,经历了不少苦楚,他倒没有觉得如何伤感,丧子的悲痛,却让他肝胆俱裂,差点晕了过去。但他毕竟胸怀宽阔,在夫人和友人的劝慰下,很快便愈合了心灵上的创伤,又恢复了常态。

姨太郭彩符的病情,在短期的好转之后,到九月间,又日渐沉重了。一天,友人领来了一位郎中,来给郭姨太诊玻郎中殷勤倍至,详细问过病历,起脉诊断,开出方子,保证用药后即可药到病除。纪晓岚见那郎中讲得如此高明,赶忙让人取来诊费,从重答谢。郎中再三推辞,无论如何不肯收留,只是最后提了一点要求,请纪学士写一副匾额,再题一副对联。纪晓岚当场答应,心想这还不好办吗?别说一副,就是两副三副,八副十副也是一挥而就。只是要等郭氏用过药后,看他的药方是否灵验,再捉管偿诺。

郭姨太用了这位郎中的药后,不但没有药到病除,病情反倒明显地加重了。纪晓岚忧心忡忡,对这位欺世盗名的庸医痛恨不已。

这天,那位友人又来探望,听纪晓岚讲过郭氏的病情,心中十分懊悔,自责不该轻易听信郎中的吹嘘,连声痛骂那位郎中。纪晓岚劝他说:"你不必在意。诊病之事,不求必能治愈。他医道低劣,以后不请就是了。他求题的匾额,我既已答应,就不食言,劳你给他带去,你也好向他交待。"纪晓岚提起笔来,"明远堂"三个大字眨眼写就,交给来人带去了。

这时纪晓岚的门生邱二冈在场,便向先生问道:"先生所书'明远堂'三字,意在如何,请先生指教。"纪晓岚笑笑说:"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此医只当视其'不行',便是无量功德啊!"经这一讲,邱二冈才明白,先生是在嘲骂那位庸医。"不行"就是行不通,不能得逞之意。纪晓岚用的是《论语》上的两句话。《论语·颜渊》中,子张问明一节讲的,孔子的弟子子张,向孔子请教怎样才算心里清明,孔子告诉他,有那破坏别人声誉的言论,听来如水之浸润,容易不知不觉地浸入,可是你不轻易相信,他就无法得逞。受到别人损害的人,由于切身所关,诉说起冤屈来,往往会夸大其词,可是你听了,能够辩别分析,去伪存真。果然如此,就算心里清明了,心里清明,对事情就看得透、看得远了。

邱二冈接着问道:"万一他再向先生来求那对联,先生将以何应之?"纪晓岚笑道:"我已经撰成五、七言两联,一副转了孟襄阳的两句诗,此联云:"不明才主弃;多故病人疏。"另一副集的是唐人的诗句,句云:"新鬼含冤旧鬼哭;他生未卜此生休。"邱二冈连声发笑,不住称善,敬赞先生用前人诗句的功夫,真是妙不可比。纪晓岚这第一联,用孟浩然《岁暮归南山》中的两句,原句是"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把两句中的第三个字,都提到第二个字的位置上,与原来表达失意和孤独的意义全然不同,用在此处,却恰到好处。第二副对联,嘲骂庸医医术低劣,治死了很多人,新鬼、旧鬼都对庸医怨恨不已,有谁会想到自己竟然误死在庸医之手。上下两联,分别用杜甫《兵车行》和李商隐《马嵬》中的句子,对仗工整,新意顿出。

爱姬郭彩符缠绵病榻,纪晓岚坐卧不宁,忧虑在心,虽经多方求医诊治,仍然不见好转,终在次年三月三十日逝去,年仅三十七岁,给纪晓岚的心头,又来了一次深深的打击。他在整理郭彩符的遗物时,禁不住潸然泪下,赋下两诗,表达他深深的思念。

风花还点旧罗衣,

惆怅酴飐片片飞。

恰记香山居士语,

春随樊素一时归。

百褶湘裙釄画欄,

临风还忆步珊珊。

明知神谶曾先定,

终惜芙蓉不耐寒。

回过头来,再说纪晓岚回京这年的十月初,纪晓岚听说皇帝已从热河南归,正在途中,便急忙离京北上,迎驾于顺天府密云县。原来早在初夏,乾隆即驾临热河避暑,这已是以往的惯例,乾隆总是在热河过了寿辰,就是八月十三这天,再在中秋节后起驾,进驻木兰围场行宫,九月九日重阳节后,便起驾回京了。

纪晓岚在密云等了两天,圣驾也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