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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浸太清,练予心。

濡笔微吟,如对素琴,净洗予心。邈然月白而江深。

空山鼓琴,沉思忽往。含毫邈然,作如是想。

更有意思的是,他使用的一些器物,也都题刻上铭文。请看:笔铭毫毛茂茂中书君,我之役尔良已勤。

郛尔管城策尔勋,尔其努力张我军,使我落纸如烟云。

笔船铭

管之圆,持以方;毫之柔,搘以刚。然其走也,循墙。

锥铭

汝颖之士,亦莫逾尔。幸所钻者,故纸。

鞅挟之术,为钻之祖。锋利如斯,吾真愧汝。

小锯铭

纤齿棱棱,犀利自矜。然盘根错节,非汝所胜。当知有能有不能。

刷铭

治人之道,忌察渊鱼;治己之道,则污垢必除。言各有当,君子念诸。

裁刀铭

当断则断,以齐不齐,利器在手,孰得而参差?

这些铭文,言简意赅,发人深思,弥足玩味。难怪向他索砚的人,比赠砚的人多得多;本来不算名贵的东西,经他制上铭文,立刻价增百倍,成为一件珍贵的艺术品,颇有收藏价值。也有不少的人,将自己的砚拿来,请他题写铭文,视为珍贵的馈赠。

纪晓岚虽然嗜砚成癖,但他认为世间万物,聚散无常,主人不会永久不变,即使终生死守,百年之后,又不知为谁人所有,反不如赠给友人,留作永恒的纪念。

当年陈来章得到一方石砚,上面刻着云中仪凤的图案,并刻着相国梁瑶峰的铭文:"其鸣将将,乘之翱翔,有妫之祥;其鸣归昌,云行四方,以发德光。"陈来章极为爱惜。

但时过不久,这一砚台被人盗走。八年之后,陈来章的儿子找到古砚的下落,又出钱买了回来,拿给纪晓岚,请他题上铭文。纪晓岚与陈家是亲戚,又听说这一方砚的奇特经历,便欣然题道:"失而复得,如宝玉大弓,孰使之然;故物适逢,譬威风之翀云,翩没影于遥空,及其归也,必仍止于梧桐。"那年会试,纪晓岚任主考官。在聚奎堂阅卷,看同考官绎堂使用的砚台,确实是砚中佳品,心中不胜喜欢,向绎堂讨要,绎堂舍不得给。不愿给就算了,纪晓岚可不肯善罢干休,出闱时,抢先把砚台塞入衣内,挟回家中,就是给也要给,不给也要给。

尽管这样,绎堂仍然舍不得,回到家中,另为纪晓岚选了一方,赎换被抢走的那一方。他向纪晓岚说:"纪公真舍得下手!何必动手抢呢?"“绎公,这要问你自己呀!哈哈哈,莫非此类事体,绎公没干过?刘石庵那方砚,不也是被你夺走的吗?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乃诚至之言,诚至之言!哈哈哈"纪晓岚嘻嘻哈哈地说着。

绎堂也笑了起来,他曾将刘墉的一方砚攫为己有。止住笑声,纪晓岚说道:"既然你这样舍不得,那你就换回去吧。

你送我的这一方,已有现成的铭文了。"“什么铭文?绎堂愿意领教!"“就题作'螳螂黄雀'怎么样?哈哈哈"绎堂听了笑道:"不雅不雅。我这一方,倒要有劳于你,题上铭文,叫它不虚此行呀,何如?"“好好!"纪晓岚略一思索,接着说:"我倒想出一首诗,权充铭文,你看如何?"说罢,纪晓岚吟道:机心一动生诸缘,扰扰黄雀螳螂蝉。

楚人失弓楚人得,何妨作是何等观。

因君忽忆老米颠,王晤一帖轻据船。

玉蟾蜍滴相思泪,却自区区爱砚山。

两人笑罢,绎堂记在纸上,然后告辞而去。

说起纪氏所藏之砚,本书作者也算有幸。待本书著述告竣,并即将付梓发排时,本书作者竟然发现纪氏所藏砚一真品及一图片。其真品为当代著名北派山水画家、吉林长春人黄秋实所藏,此为紫石砚,上刻有人物风光图,侧畔镌有记文,其字为:"好春轩之故物,今归于阅微草堂"。另一图片在河北献县发现,右刻砚铭为:"濡笔微吟,如对素琴,弦外有音,静洗余心,邈然月白而江深。"左记云:"余有琴砚三,此为第一,宋牧仲家故物也。晓岚铭并识。"恐其有忘,逐记于此。

纪晓岚68岁时,又由礼部尚书迁任左都御史,他的子女已经长大成人,最小的女儿,明生的梅媛,此时也已经十多岁。在一般人来说,到了六七十岁的年纪,已是日暮秋黄时节,但纪晓岚身体十分健壮,虽然略微瘦了些,但精神炯炯,光采照人。倒是他的夫人马月芳,刚刚大病初愈,已显得老态龙钟了。

马夫人刚刚离开病榻,纪晓岚最宠爱的侍姬明又病倒了。半年多来,明为了照顾马夫人,昼夜守在床前,像个亲生女儿一样,调羹喂药,嘘寒问暖,一刻也不得消闲。马夫人病体好转,明算松了一口气,但她由于操劳过度,此时身子支撑不住了,遂至一病不弃。

明是个十分让人怜爱的女子,出身在贫寒的家庭,虽有机缘进了富贵人家,但仍是一位生活在低层的女人。她一生从未和别人发生过口角,纪家的人也都敬爱她,但她心中一直有个怪念头。她曾经跟纪晓岚说:"人活多大,都是要死的。我的愿望呢,是在四十岁以前死。"“这是为什么?"晓岚惊讶不解。

明的眼睛明亮闪光,一本正经地说:

"女人嘛,就该死在四十岁前,还没到人老珠黄的境地。

这时死了,会有人怜惜和悼念;等到了鸡皮鹤发的年纪,那就惨了,象狐雏腐鼠一样,人见人厌,我才不愿落到那个地步呢!"晓岚认为她是一时感慨,随便说说罢了,也没有再多问。

不料,明这回病得很沉重,虽然每天都有医生到他府上诊治服药,却没有一点起色。

恰在这时,纪晓岚侍值圆明圆,要满五天才能回家。纪晓岚忧心忡忡。

在明病危的那天夜里,晓岚退值住在圆明园近处的海淀槐西老屋,由于心里惦记着明,一个夜晚,居然梦见她两次。

第一次梦里,纪晓岚陪同明到了她的老家苏州,实现了明的夙愿。姑苏城内,一片江南水乡风光,绿水荡漾,柳丝轻飏。明的北地口音,换成了一口的吴侬细语,不停地吟唱着江南吴歌,委婉动听。两人乘上小船,在河港内漫游,满目繁花似锦。忽然狂风起,小船像片在水中的叶片儿,在水皮上飘飞起来。明坐不安稳,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纪晓岚也惊慌失措,只是把明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手死死地扒住船舷。猛地船身一倾,两人一齐掉在了河中纪晓岚急得一声大叫,霍然从梦中醒来,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怀中抱的,是跟随他到槐西老屋住的侍姬蔼云。

蔼云也被他的叫声惊醒,忙叫晓岚问怎么回事?

"哎,把你也吓醒了,"晓岚心中不安地说道,"我做了一场恶梦!"这时辰还不到三更,纪晓岚定了定神,心情平静下来以后,又进入了梦乡:这回晓岚又带明到了圆明园,明看了园中景物,惊叹不迭。晓岚为她向导,一一解说。园中的美景,使明欢欣雀跃,俨然是个十几岁的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明上到秋千上,晓岚用力一拉,然后猛地一推,同时两手一用力,自己也踏上了秋千。俩人面对面地,用劲荡来荡去。秋千越荡越快,越荡越高,明的笑声也越来越响,晓岚的心中喜不胜收。"咣荡"一声震响,秋千的绳索突然断了,晓岚和明一齐跌落在地上。晓岚一声大叫,猛然醒来又是一梦。怀里抱的,当然还是蔼云。

"你又做恶梦啦?"蔼云睡眼惺忪地问他。

晓岚怔怔地,歉然说道:"真糟糕!又把你吓醒了。"“刚才我好像听到好大声音,不知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蔼云说。

"对!我也听到了。点上蜡烛,起来看看。"说着,晓岚爬起身来。

蔼云点燃蜡烛,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两人看见地上有一只铜瓶。铜瓶原是挂在墙上的,绳子断了,坠落地上,方知刚才的声响,乃是是铜瓶的坠地之声。

"怪不得那么大声音,原来是这只瓶子!"纪晓岚拾起铜器来察看。

"奇怪?挂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掉下来呢?"蔼云困惑地问。

"是绳子断了!"晓岚看看断了的绳子说。

"怎么会突然断了呢?"

“大概是风吹的关系吧,挂得时间久了,绳子有些朽了。"经这一折腾,已经过了四更,晓岚和蔼云谁也睡不着了,眼巴巴地挨到了天亮。

第二天是四月二十五,晓岚一天神不守舍,晚上回到虎坊桥阅微草堂,才知道明在昨夜病势转危,曾经昏厥过去,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才又悠悠苏醒过来。

明醒来时对守护在身边的母亲沈氏说:"妈妈,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去了海淀的槐西老屋,跟晓岚在一起,可是忽然像打雷似的一声响,把我惊醒了。"晓岚听说这事,心中一惊,忙问是什么时辰?沈氏说的明醒来的时间,正是他第二次梦见明、跟她一起荡秋千、被铜器落地声吓醒的时刻,多么的奇怪!

"她也听到了铜瓶的响声,莫非真的是她灵魂出窍,到了槐西老屋?"晓岚心中暗暗想道,"否则又该如何解释?"明见纪晓岚回来,精神异常兴奋。她取出一张自己的画像,交给女儿梅媛,梅媛聪明俊俏,十分可爱,是明所生的唯一的孩子。

明那满含深情的眼睛里的,闪着晶莹的泪花,向纪晓岚说道:"我想了一首诗,你替我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