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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



        饭就在草地上吃的。

        咸菜,馒头,汤,老三样。

        干活的人坐了两圈,史大斌把王刚的汤碗摆在地上,就一声不吭地抱起自己的铝饭盒开始吃了,陈帆好奇地问了一句:“团长呢?”

        史大斌指指后边。

        几个家伙抱着塑料碗坐在一起,怨气冲天地抱怨伙食太差,王刚正在挨个劝,还发烟。

        陈帆的眼睛瞪圆了:“这是哪个部队的兵?太不像话了!一点样子也没有。”

        边上的政治处主任赵尚林乐了:“政委,这几位大哥不是咱们的同志,是花钱请来帮忙的老百姓……”

        “噢。”陈帆不小心闹了个大红脸。

        赵尚林一脸沧海桑田:“咱们往后,怕得半军半民,跟这老百姓耗在一起了……当兵吃粮十年,到头来成了民兵……”

        在座的几位都被这句话说中了心事,闷闷不乐,吃饭的速度也慢下来了。

        王刚过来了,盘腿坐下,飞快地吃下了两个馒头,一边喝汤,一边自顾自地说话:“今天政委一来,咱们就算正式开始了,咱们团干部该到的都差不多到了,没到的正在拼命想法往其他单位跑,咱们指望不上。眼下这片训练基地,几天可以清理出来,到时候大家凑点钱,先把民工兄弟的工钱结了,算团里向大家借的。下一步工作,咱们得找地方单位,解决费用问题——要钱。”

        王刚说这话的时候,头都没顾得上抬,埋头喝汤,一点也看不见大家落寞到几乎绝望的神色。

        其实我很清楚大家的情绪,因为我也是一样。但是现在我是团长,总得做点什么。预备役是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只是军队一天没有赶我走,我就得自己干下去。我知道,有很多人在看着我,我不能叫他们失望。

        省建师,地建团。

        平战结合,劳武结合;双重领导,双重保障。

        预备役炮兵团唯一的一栋三层小楼,同时起到了住人、办公的作用。

        一楼进门旁边这间小厅乃是餐厅,摆着两张小饭桌,官兵各坐一桌,军官那桌的人居然比兵多。桌子脏兮兮油腻腻的,也不知道用了多久,很像是从哪个小饭馆里淘汰出来的。

        “我算是看明白了,预备役‘双重保障’就是两头都不管,”政治处主任赵尚林很郁闷,在小饭桌上发牢骚,“也难怪别人不管。一个团不到二十个人,要啥办公桌啊,咱们完全可以采用酒桌办公的形式,有啥事就在吃饭的时候商量了……”

        “我来总结一下目前的情况,”王刚拿着筷子一脸严肃地看了大家一眼,随即露出了笑意,“咱们现在的情况可以用四句话概括:院内垃圾多,车炮没有窝,物资没处搁,办公没有桌……今天下午,我看大家还得上工,把场院里的石头都给抬走。”

        陈帆摇头叹气:“没想到啊没想到,当新兵的时候都没这么干过活。来的时候,独立营的弟兄和我说,打扑克都能累死……现在,咳……”

        赵尚林站起来去盛饭,顺手把陈帆的空碗也拿起来了:“政委,一起盛点。”

        陈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今天做的饭不多,省着点儿给兵吃……这点米粮,要撑到月底呢……”

        这句话听得桌上吃饭的人都把手上的筷子搁下了,埋着头不说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赵尚林也站住了,愣了好半天,才叹了一口气,把碗重重地搁在桌子上。

        王刚挤出一点笑意,像是在自言自语:“当新兵那会儿吃米饭,没经验,饭一上来就盛一大碗,吃得飞快,完了再去盛第二碗,饭就没了。后来老兵教,第一下只能盛半碗,吃得快,别人还在满碗的时候,你再去盛第二碗,盛得满满冒尖,再慢慢吃也不着急……”

        剩下的人都没说话,兵那一桌的史大斌吃完了,跑到墙根盛饭,一边盛一边歪着脑袋和王刚说话:“团长,你们那儿早几年伙食不行,咱们后来当兵就好了,我在军区直属队的时候,咱们那个排给首长搞保卫,训练量大,吃喝管够……”

        “你是省军区警通营的?你是老黑的兵?”陈帆回头看了史大斌一眼。

        “嘿,”史大斌把最后半碗饭盛下了,站起来立正,“报告政委,不是省军区,我是大军区警一连的。”

        “小子,可以啊,”赵尚林笑了,“看不出来啊。”

        “身手一定可以了啊,”陈帆也笑了,“中南海保镖。”

        “嘿,军事素质还可以吧。”史大斌被夸得有些飘飘然了。

        “正好,”陈帆一指王刚,“下午团长去县里解决经费问题,提着万儿八千的来回走,咱们也没个车,不方便。你跟着吧,负责警卫。”

        “是!”史大斌乐了,左手还拿着碗,敬了个礼,脚下两只胶鞋跟重重磕在一起。

        下午的烈日,对于预备役炮兵团的留守人士来说,无疑是个考验。

        空场上的建设已经初见规模——杂草已经除尽,四周也挖好了排水沟,雇来的民工搭起了两个棚子就拿钱走人了,剩下的,只是满场的建筑废料。

        陈帆在太阳下直晕,把赵尚林看急了:“政委,你不行了就别死撑,一会儿中暑了更麻烦,先去阴凉地坐会儿。”

        “嘿,”陈帆笑,“没事,我是困,从没这么累过,躺着就能睡着。”

        一个兵推着车石头往外走,刚走到大门口,迎面看见过来一个年轻的中尉,背着背包挎着水壶:“老乡你好,请问这儿是预备役炮兵团么?”

        “啊?”那个兵一愣,低头看见自己穿着一件沾满了灰土的迷彩服才明白过来,“报告,是!”

        那中尉也给吓了一跳:“噢,你是这儿的兵啊,”一边说一边侧着脑袋看着他往里走,到了门口还看了看,郁闷地冒了一句,“连个哨兵也没有,咋也没个牌子呢?”

        等他回过头,更郁闷的场面出现在眼前:破旧的三层小楼前,一片荒芜的空场,两个木头撑的棚子底下堆着一堆物资。眼前是几个非军非民中年人正在吭哧吭哧地干活,他走进来了居然没有人注意到。

        中尉又往前走了两步,眼前一个弯腰搬石头的是全场唯一一个穿着全套迷彩服的,估计怎么也应该是个兵,于是弯腰拍拍:“咳,老哥,问问这儿是预备役团么?”

        “啊,是啊,你是来报到的?”穿迷彩服的直起了腰,不是别人,正是团政委陈帆。

        “啊,”中尉也直起了腰,从屁股口里摸出了一盒烟,“老哥,来,抽烟。我刚到,问问,团长政委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