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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你顺便让邵质拟份圣旨给驸马,夺情那种,要说得漂亮”。

“老奴这就去办”,秉笔太监王公公答应一声,正准备派小太监分头执行,却听见朱元璋换了种语气,关心的问道:“皇后的病好些了吗,陈士泰怎么说”?

“回皇上的话,皇后说她感觉好多了,只是这几个月吃药吃的腻了,闻到药味就恶心”。王老太监小心翼翼的答道。他不敢对皇后的病情说出自己的看法。“皇上且放宽心,皇后吉人天相,一定会得到老天保佑。况且那邓州陈士泰的确有些门道,老奴看这京城太医那么多,就没一个像敢做敢说,不避讳病情的”。

秋天的时候,邓州陈士泰带着震北军女医官吴娃星夜赶到京城,连口气都没歇就被朱元璋招进皇宫。陈士泰没有像太医那样悬红诊脉,他直接告诉朱元璋所谓悬红诊脉无异于拿病人开玩笑,他不敢对一国之母如此不尊敬。作为折中办法,陈士泰远远地问了马皇后几句病情,然后由女医官吴娃完成后边的望、闻、切及贴身诊断工作。不避讳病发部位和个人名声,陈士泰直接告诉朱元璋,这病自己没见过,古今医书上记载也很少。估计是当年马皇后为朱元璋藏饼的伤口处理不善落下的根。加上随军争战休息无规律,这病根已经深入骨髓,自己能做的仅仅是把病用药石逼住,具体能否康复还要看马皇后今后的日子里是否开心,是否劳累。

“古之华佗,以刀切除病发肌肉,臣及女医吴娃或可为之,但皇后病体缠绵太久,施术时须以麻沸散相佐,否则病根未除,人恐怕已耐不住痛。然麻沸散早已失传,臣多年寻找,尝草逾万亦未能配之。况且女人血虚,一旦血流不止,臣恐怕救人之术反成杀人之术”。

陈士泰提出的第二个方法未免惊世骇俗,当年华佗提议给曹操开颅,反被曹操所杀,陈士泰敢对着朱元璋提出割皇后之乳,这种胆气就让王老太监佩服。更让王老太监佩服的是朱元璋,他听了陈士泰的建议非但不怒,居然让陈士泰到科学院武安国手下设立医学科,专门研究麻沸散,和伤口止血课题,所花费用由内孥支付。

“吉人天相,真的有神灵保佑就好了,朕倒宁愿这如画江山来换”,朱元璋叹着气说道:“王公公,你岁数大,知道除了遍请名医外,朕还能做些什么”?

“老奴不敢”,王公公欲言又止,看看朱元璋的脸色,咬着牙说道:“万岁,臣不敢干政,但臣愿意为皇后肝脑涂地。前朝的时候,皇家有人病了,通常是杀牲口祭天,然后大赦天下。年关将至,万岁斟酌”,说罢,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你起来吧,这也不算干政”,朱元璋感动地吩咐。祭天这个法子他不敢肯定,司天监现在用了大号望远镜,夜空已经和传说中的不一样。九天之上是否有神明,朱元璋本身就有些怀疑。然而此刻除了祈求上苍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妻子做什么?

“传朕的旨,为庆贺倭国归顺,蒙古远逃,年底大赦天下”。

“是,老奴等替天下罪民谢皇上”。

“且慢,再补上一句,让刑部记下了”,朱元璋犹豫了一下,继续补充道:“贪污受贿之徒,不在大赦之列”!

第二卷大风生命(七)

生命(七)

天下大赦,不赦贪官,想起年根底下朱元璋所下的这道旨意,大学士吴沉脖子后就直发凉,老天偏偏爱和他开玩笑,年三十居然下起雪来,纷纷扬扬下了三天三夜,在屋子里点着水炉子还冻得他骨头发紧。好不容易放了晴天,吴大学士不顾路滑,赶紧打发大儿子和妻子替自己到茅山天王殿进香,求神仙保佑自己新的一年官运恒通。

这京城里的官儿,无论是否出身于科举,对于仙道之学向来不拒绝。您想啊,每天钩心斗角,干了那么多昧良心的事情,说了那么多昧良心的话,肚子里边能踏实么?所以逢年过节,距京城百余里的茅山道观香烟几十里外都能看见,那道观据说还真有些灵验,一些贪官污吏就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逍遥快活,并且官儿越当越大。至于夫子说的那些大义微言,那些于民为善,就像道士们每天挂在嘴边的无量天尊,骗骗善男信女可以,放在自己头上,是万万不信的。

以他的身份,这吴大学士倒不算一个贪官,老实说还有些清名,家宅门前仅可旋马。不同于分不清做官和做贼的那些同行,在大学士这个职位上,吴沉一直干得兢兢业业,很少收别人贿赂。即使家里人背着他收了珍玩玉器,吴沉知道后也责令退回,弄得送礼之人好不尴尬。本来像他这样清廉的人,武安国很愿意和他交朋友,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吴大学士对于新政从头到脚都看不顺眼,所以和平辽侯等人交情甚浅,和户部尚书郭恒等人关系反而近些。

“皇上这道圣旨到底是什么意思,仅仅是为皇后祈福么”,凭着多年做官的警醒,吴沉本能地想到这圣旨的言外之音。托那个姓武的小子福,皇上自从胡维庸案后倒很少杀官员了,难道这次又存了杀心不成。越想,大学士心里越不踏实,家里人大部分陪着夫人和公子上香未回,整个院子冷冷清清,新春来临这几天照例是不上朝的,私下走动多有不便,和同僚交流仅凭底下人传递信息,信息的不通畅导致吴沉非常忐忑不安地从那篇圣旨上揣摩皇帝本意。

“乒”,外边一声爆竹吓得吴大学士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把半杯茶水差点没洒在怀里。“臭小子,到我家门口放炮,难道你家人没叫你分清长幼尊卑么”?吴沉肚子里暗骂了几句。今年的烟花爆竹放得特别凶,吵得人夜夜睡不安稳。这些爆竹还特别讲究,越是有钱人家越要买高品质的,仿佛这样才能衬托身份。北平奇女子陈青黛奉了马皇后旨意进京面圣,给皇后带的礼物就是两船焰火。除夕那晚上朱元璋曾命人在玄武湖上放了一船,万紫千红,刹是好看。难得的是这陈家大姑娘体察皇帝心思,那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打出的多是福和寿字。当晚京城里万人空巷,一直闹到丑时过了才安静下来。第二天陈家又有几船烟花到京,没等卸货,就被京城官员和百姓抢购一空。中国人讲究过年,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过了正月十五才算过了一半,苦就苦了吴大学士这种喜欢清净的,终日被爆竹声吵得头像炸开般的痛。

“吴福,把师爷给我请到书房来”,掸了掸溅在新衣服上面的水珠,吴沉低声吩咐。有道是绍兴的师爷,北平的帐房,这年头京城的达官贵人离不开这两条拐棍。皇上被武安国灌了迷魂汤,庭议上喜欢刨根究底,一些事情要求做到数字精确,大概、可能、估计这些话最好别在奏折里出现。去年夏天一个御史弹劾四省布政使郭璞封山育林,不准百姓砍伐三十度山坡以上的树木,导致穷困百姓无柴生火。不小心被皇帝问了一句,“三十度以上山坡具体有多陡”,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于百官面前闹了个灰头土脸。那个黑心肝的武安国又趁机煽风点火,说“树木是土地之皮毛,树之十年,毁于一斧。北平百姓,以煤为柴,因不准砍树而吃不上饭的不及万分之一”,还请那个御史列举夏天北平共有多少家百姓无柴生火。最后的结果是那个御史被发到北平调查具体数据,直到过年还没回京城。有了这一次惨痛教训,每个大臣家中都雇了帐房帮忙审核奏折漏洞,其中最好用的,就是曾经在北平书院读过几天书,毕业后不喜欢经商又没被选中为官的秀才。

门外想起悉悉嗦嗦的脚步声,绍兴师爷在帘外通禀过后,推门走进屋子。一股冷风跟着刮进来,刺得大学士吴沉连连皱眉。师爷却不在意东家的不快,几步走到檀木雕的暖气隔窗旁,把冻得通红的手捂在上面来回摩擦。

“崇文,外边很冷吗”,大学士吴沉脸色有些难看,对着师爷的背影说道。这个师爷姓周,出身书香门第,少年得志,乡试取过童子试头名,因家人卷入胡维庸案较深,受了牵连不能参加乡试,只好跑到北平书院谋取出身,本指望着能被选入海关走终南捷径,偏偏等他学成,海关的缺也满了。仕途路断,他又看不起商团的差事,只好凭亲戚引荐投身到吴府做幕僚。此人为人放旷了些,但出言必中,不到半年声名雀起,升任吴府的师爷兼帐房,领首席谋士的薪水。吴沉需要借助他的头脑,所以平素并不刻意要求他的举止。

“吴公,外边可是狗不伸舌头的天气,京城里几十年都没这么冷过,不信您出去试试,好多早开的寒梅都给冻死了,天威难测,天威难测啊”!周崇文回过头,笑容里露出几分诡秘。这人生得白白净净,身高用北平米来量大概一米八十左右,比吴沉高了半头。鼻直口方,凤目蚕眉,若不是眼神中不时露出几分酸楚与轻狂,倒是幅难得的好相貌。

大学士吴沉微微一愣,这周师爷就如人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连自己想问什么都清清楚楚。收敛脾气,打着哈哈说道:“是啊,说冷就冷,连个招呼都没有”。

“不过冻死的都是些根子浅却不知死活非要争春的,这根深枝粗的老树却不妨事,待雪过了,说不定还大放异彩,赢得万众瞩目呢”。周师爷嘴巴上好像漫不经心地继续这个天气的话题,手却麻利的从衣袖中掏出一份报纸,轻轻地放到书案上,“让晚辈且猜上一猜,吴公找晚辈来,莫不是为了这个”。

报纸是年前的旧闻,《北平春秋》头版头条就是这“天下大赦,不赦贪官”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