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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经过这次畅谈,叶公更加敬佩孔子了,但他却不能完全理解孔子。第二天一早,子路独自在庭院内散步赏花,叶公走上前去问道:“孔夫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子路虽说是孔子早期的弟子,曾屡次弃官不做,追随孔子多半生,而且在三千孔门弟子中,是唯一敢与夫子争执甚至顶撞、耍脾气的一个,彼此一向开诚相见,无所不谈。然而叶公的问话却也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

早饭之后,子路独自一人在卧室中默默地思考着这一考题的答案。

夫子像朝阳,似明月,他的思想放射着灿烂的光辉,照亮了许多人的心和前进的路。

夫子像蓝天,似草原,他的情怀深邃旷远,精深博大。

夫子像水晶,似清泉,他的心晶莹、透明、清澈,没有一丝瑕疵,不染一点尘滓,光明磊落,无私无畏。

夫子像刀锋,似剑刃,他的洞察力是那样犀利和深刻。

夫子像巨谷,若沧海,里边盛满了丰富渊博的知识和学问,这知识像江河之水,丘峦之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夫子像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烈火,无论谁靠近他,接触他,都会被灼热,被熔化。

夫子像波涛,似激浪,精力总是那么旺盛,那么充沛,从不知疲倦,永不会停息。

夫子像春风,温暖,和煦,三十多年来,很少见他恶声恶语地跟人说话。

夫子像一把万能的钥匙,他能够循循善诱地打开每一个弟子的心灵。

夫子像一支射出去的箭,不回头,不折弯,总是朝着一个认定的方向前进。

然而,夫子也很神秘,他的说和做似乎并不一致,例如,他说“君子大祸临头不恐惧,好事到来不喜形于色”,但当荣任大司寇、兼摄相事、参与国政、决定堕三都时,他都兴奋异常,喜形于色;他说“亲身做坏事的人那里,君子是不去的”,但却欲应公山不狃和佛肸的邀请而前往;他一向主张君子重德不重色,但却应声名狼藉的南子的召见,进宫去半天不出来。而这一切,他又有足够的理由证明是正确的,使你无言以对。最使子路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像夫子这样治国平天下的大贤大圣,为什么竟会颠沛流离,终日栖栖遑遑,而不为当世所用呢?尽管在陈蔡绝粮时,夫子曾引经据典地给他讲过许多道理,但在感情上却一直转不过弯来。

子路是个性格粗鲁,头脑简单的人,他很少会静下心来前思后虑地想问题,今天却因叶公的一句问话而想了这许多。难道能将这一切都端给叶公吗?他想概括地评价夫子,但这是他所无能为力的,于是他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孔子回到卧室,见子路在凝神冥思,这是三十多年来朝夕相处所不曾见到的,很感奇怪,便问子路发生了什么事情。子路如实地告诉了夫子。孔子听后微笑着说:“由啊,你为何不告诉他:‘孔丘为人,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如此而已。”

  第三十一章  孔子正名  子路搏虎

这年秋天,孔子由负函返卫。

卫国的君位终于还是由卫灵公的孙子辄继承,这就是卫出公,也称卫孝公。辄的父亲蒯瞆在晋庇护下流亡在卫晋边境。这时卫出公在位已经三年了,国内的政治形势日趋安定,孔子在卫做官的弟子们纷纷邀请孔子返回卫国。孔子毫不犹豫地辞别了郢都,带领一班弟子自楚返卫。

深秋季节,大地一片凄凉,枯草望风披靡,黄叶随风飘落,为数不多的寒蝉在秋风中哀鸣。一天中午,孔子师徒来到一片树林中休息,人吃干粮,马啃衰草。正午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筛入林间空地,很有几分暖意。午饭后,孔子斜倚在一棵古松下闭目养神,微风吹来了一棵干枯的蓬草,在他身边停住,刺疼了他的脚面。待孔子睁开微闭的眼睛,不等伸手去拿,蓬草又随着一阵清风飘走了。它有时升到空中,有时贴着地面,穿行在林木之间,或滚动,或飘摇,飘飘停停,最后不见了,不知去向,不知何处安身。孔子望着这飘去的蓬草,听着梢头寒蝉那凄厉的哀鸣,不觉感慨万端。秋天过去便是寒冬,一年将尽。自己已经六十三岁,也到了暮秋之年。暮秋季节,农民已经收获完毕,仓满廪盈,而自己却一无所获,一事无成,将用什么去送走这寒冬岁末,生命的终结呢?那棵远去的蓬草仍在他眼前闪现,它没有根,没有家,随风四处飘荡,这又多么像自己的形象与身世呀!蓬草总有归宿,或烂成淤泥,或化为灰烬,然而自己的归宿是什么,又在哪里呢?……一阵欢快的歌声由远而近打断了孔子的遐思冥想。抬头望去,一位驼背老人一手持竹竿,一手提口袋,哼着小曲,一乐三颠地朝这边走来。他边走边用竹竿粘那枝头上哀鸣的寒蝉,只要竹竿到处,便是一个,无一逃亡。老人将竹竿伸出去,收回来,那蝉便振着翅翼挣扎,嘎嘎地鸣叫着落入他的口袋。他粘得很准,很快,远远看去,仿佛是在不断低头拾取。驼背老人走近身边,孔子惊异地赞叹说:“丈人粘蝉的技巧真高,莫非你掌握什么诀窍吗?”

驼背老人回答说:“每年五、六月间,我于林中取蝉,开始时,粘三只飞两只,渐渐的粘三只飞一只,到后来便一只也不再飞走,像从树上取下往口袋口里装一样。我的身体好比是树株,我的手臂好比是枝叶,天地虽大,万物众多,但均与我无关,我的心目中只有蝉翼。如此而已。”

驼背老人讲完,孔子像似总结,又像是在教育弟子们说:

“用心专一,能通于神。佝偻丈人大概是指此而言吧!”

说话间飞来了一群鸽子,落在他们身旁不远的一块空地上觅食。它们并不怕人,一边叫,一边瞪着机灵的小圆眼向这边瞧,一边“咕咕咕”地呼唤着。内中杂有一只水鸟,比鸽子大,比鸭子小,呈黄褐色,身体笨拙,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总是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孔子从未见过这种水鸟,便向驼背老人请教。驼背老人告诉孔子说:“此鸟名意怠,飞时由他鸟引路,栖时任他鸟胁迫,进不敢向前,退不敢落后,食不敢先尝,常列群鸟之中,张网捕者,援弓射者,均不能伤害它。”

听了驼背老人的介绍,孔子深受启发,心想,禽鸟尚且知合群以团结,藏身以避害,更何况是人呢?回想十年来,自己带领着几十个弟子,颠沛流离,被围于匡,伐树于宋,被困于陈、蔡,都几乎丧生,这与自己不知避害有关。自己曾读过“林回弃千金之璧,负赤子以避乱”的故事。重千金的是以利合,重赤子的是以天属。以利合的,遇到穷患祸害必彼此相互抛弃,以天属的遇到危难必相互营救。自己长期抛家舍业,别妻离子,流落在外,这难道是合“天属”的吗?然而本来“直木先伐,甘井先竭”。“自夸者易贬,功成者招忌,名高者受谤”,这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常理,难道自己能够逃脱吗?——孔子思想的机器在飞旋着,充满了矛盾与苦恼。

本来,孔子这次是要径直返回卫都帝丘的,因受意怠鸟的启迪,便派子路、高柴先到帝丘去探听实际情况,看看卫出公与孔文子是怎样的态度,是否容他回去从政,自己带领弟子们到宋卫边界的仪邑暂住,因为那里风俗敦厚。

一天,公良孺驾着车来到一条大河边,渡口处集聚着许多人,等候过河。忽然,有一只九尾鸟从树林中飞出,掠过河面,飞向遥远的北方,消逝在蓝天的尽头。大家都翘首仰望着那远去的飞鸟,很感惊诧,谁也不知道这只奇怪的九尾鸟叫什么名字。有位中年汉子见孔子岁数大,行走乘车,跟随他的一伙人都称他为“夫子”,定是个有知识有学问的高贵人,便上前问道:“请问老丈,可知方才飞过的九尾鸟唤作何名?”

孔子回答说:“此乃鸧鸹也。”

汉子追问说:“老丈有何根据?”

孔子解释说:“丘少时尝闻河上艄公唱道:‘鸧兮鸹兮,遂毛衰兮。一身九尾,夸美兮长兮。’此鸟生九尾,不是鸧鸹是什么呢?”

围听的人个个点头称誉。

孔子师徒住在仪邑一家不太考究的客店里。一天下午,店家来报,说有敝邑封人拜见孔子。封人是官名,大约是典守边疆的官吏。孔子吩咐子贡出去招待。子贡来到客室,见封人正立在那儿恭候。经店家介绍,封人向子贡拱手说道:“某虽系风尘小吏,然素来仰慕君子贤人。凡经过敝邑之君子贤人,未曾不见,今闻听孔夫子驾临,特来拜见受教。”

子贡引封人进内室来见孔子。封人见了孔子一揖到地说:“某虽居下位,然颇留心天下时势与君子贤人的踪迹。某素慕夫子是久负天下盛名的圣人,遍访列国,欲以‘仁政’‘德治’救万民,可是奔走十年,大道终莫能行。夫子既然博学多能,当然通达事理。眼见到处枝节横生,被困于匡、宋、陈、蔡等地,侥幸得脱伐树、绝粮等危险,应该觉悟息肩,何必再东奔西跑呢?”

孔子说:“丘之道,来自古圣贤。居上位者,借着职权以化民,收效较易;然而世不用我,只好以口舌说法,以道启民。丘之所以走遍天下,游说诸侯,结交士大夫,旨在借语言传古圣贤之道,以济天下,至于个人功名富贵,丘视之若浮云敝屣!”

封人再次施礼,十分恭敬地说道:“今日方知夫子乃救世真人,誓欲救民于水火。此非风尘末吏所能妄测高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