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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重吉想到洋一,便在狭窄的走廊里回头看,水越的房间门开着,几个船员正抬着水越进屋。再回头看,洋一和刚才姿势一样,正目不转睛地与站在楼梯上边驾驶室入口处的宫崎对视着。重吉回到过道,推着洋一的肩,将他带到光线明亮的船的中央。然后,又用力地按着依旧愤愤不平的洋一的肩头,让他坐在卷扬机传送带旁边。

"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和人打架的家伙,是上不了你的船的,这是重吉师傅说过的话吧?"

洋一盘着腿,雄赳赳地说道。

"傻蛋,别把宫崎当对手。"

"为什么?"

"没有什么理由,总之那人比较特别。"

想问问到底怎么个特别法,但洋一有些迟疑,他陷入了思考之中。发生的这些事,与第七若潮号船上奇妙地飘荡着的不和谐气氛有关,更正确地说,是与船老大高木重吉和宫崎昭光的关系有关。重吉对宫崎总是有所顾忌,洋一确实感觉到了这一点。

"您和宫崎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洋一问着重吉。阻止宫崎的胡作非为,是船老大的责任。

虽然个性不一样,但洋一却在某种程度上很佩服水越,这是因为水越在寻找人生目标时的认真态度。虽说公务员有稳定的社会地位,但他却没有安于现状,至少,他向任何人看来都与他风马牛不相及的海上生活进行了自觉的挑战,这是值得自暴自弃上船来的洋一赞赏的。而大多数人则没有这种打破人生常规路线的勇气。在短暂的自由时间里,洋一经常和水越交谈。在体力上,洋一压倒性地强于水越,但在人生道路的"奋斗"意识上,洋一常常感到会输给比自己小五岁的水越。人生来就有体力、脑力的不同,洋一本打算从水越身上学到在上苍赋予的一切中,不竭尽全力挣扎就没有生存意义的精神,但是现在,水越竟小便失禁,无法自己站立起来。洋一越想越无法忍受。

"你讨厌宫崎?"

重吉平和地问。

"那当然了,就因为那浑蛋,水越才……"

"完全怪宫崎?"

"那家伙,老是欺负我和水越。"

"都是成年人啦,别用欺负这个词。"

"那怎么说呢……"

"你是从大学出来的,好好想想吧,这点事。"

---用什么形容好呢?

洋一的脑子里浮现出灰色的场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工作时,海水涌上船来,稍不留神就可能跌过船舷,落进大海,在这种情况下,水越仍然忍住恐惧,进行着被称作"解剖"的剔肠子、鱼鳃的作业,而宫崎却认为他动作缓慢,用鱼钩戳他的屁股,还狠毒地咒骂:"他妈的浑蛋,磨蹭什么哪?小心我把你狗日的给解剖喽!"

第42节:光射之海(42)

"船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浑蛋。"

说着,洋一感到肌肉变硬,他握住拳头,打在了铁柱子上。

"我也有过这种想法。"

重吉站了起来,看看四周,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说着"跟我来",重吉把洋一领到船尾的甲板上,在绞盘上坐下来,说:"还是和你说了的好。"

重吉开始讲述自己二十五年前的经历。

右船舷的远处,又一个小岛慢慢从眼前逝去。不是这个岛,重吉沉重的回忆里,坠着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孤岛。

讷讷陈述中,重吉的眼前重现了燃烧着的火焰,鼻子里仿佛闻到了肉烧焦的异臭,那切断锁骨下动脉的触感从手蔓延到胸膛。淌着血的嘴、断掉的牙齿---杂乱无序的残破画面。为了使洋一能够听懂,必须要重新排列一下画面的顺序。椰子树下躺着的死尸,不是这个故事的开始,那只不过是个结果。那么,真正的开始在哪里呢?重吉只能从中途开始讲起。

也许是由于之后的印象太鲜明了,重吉几乎忘记了起因。关于后来发生的事,他的记忆准确无误,却忘了为什么和那个男人打架,错在自己吗?还是因为和惯常一样的对新手欺辱?自己真的像那男人所说的,不怀好意地偷笑了吗?即使到现在,有许多东西还是无法明确。

下过暴雨的云隙间,加罗林群岛那醒目的色彩出现在眼前。当时二十岁的重吉,作为航海士见习生,正在一百三十五吨位的金枪鱼船第二海宝号上实习。他可没有闲情逸致欣赏急剧变化的天空色彩。这是最后一次收渔绳,长近两米的青花鱼一条条地被拽上来。在船员们通红的双眼、咆哮的声音中,重吉好像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莫名其妙地回头时,一下子因为脑震荡躺倒在甲板上。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迷糊不清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一个男子,接着的一瞬间,天空和船身上下颠倒了。

"你他妈的偷笑什么?"

这句话至今还留在耳朵里。他不记得自己是否真的笑过,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意识到刚才被打了。

这次作业之后,鱼饵已经用完,不得不踏上归途。虽然和大丰收还相去甚远,但鱼饵已经见底了,除了返回原籍港没别的办法。通常,在回港之前,船员们眼中都会闪烁着喜悦和期待的目光。但是这一次大家却显得很沉重。如果满载而归的话,船员们的收入将比在陆地上工作多出好几倍。而谁都能预想得到,这一次的收入明摆着不行。如果是新年前夕回港,这点收获还能卖个好价钱,但夏天的行情不好。特别是对那些要养家糊口的男人来说,这有关死活。因此,最后一次收绳的喧嚣中充满了无法排遣的不满。然而,以见习海员的身份上船的重吉身为学生,本来就对收入不那么上心,可以回到久违了三个月的日本,他心里只是一个劲儿地高兴。只要快一点从这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地狱中脱离出来,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如果那男人说的话是真的,重吉可能在拉浮标的时候,手停下来,脸颊上无意中挂着愉快。现在想起来,可能是脑海里浮出了故乡恋人的面影,不自觉地微笑起来。但对于那个有妻室和幼儿的男人来说,重吉的笑脸却触怒了他的神经:下次出海时,这个水产讲习所的学生,可能已经变成身份地位不同的航海士了,怎么看这都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将来却肯定会当上船长,运气不好的话,自己也许还要在他的手底下干活;想着自己跟下人一样被这么个毛头小子使唤的情景,就愈发感到痛苦和无法忍受;本来就想好好挤兑他一番,他还有闲心偷笑,想着想着就气不打一处来。

第43节:光射之海(43)

被打倒后,船头的右舷被海浪击中,船随即倾斜起来,重吉四脚朝天地滑过船中央,头撞到了舱门旁边的船帮上,姿势像四肢朝天的青蛙一样难看。他感觉眼睛下方麻酥酥的,用手一擦,黏糊糊地全是血。伤口溅上了拍打上来的浪花,更加疼痛难忍。那男人打过重吉还不算完,又走过来飞起一脚,朝着在水洼里挣扎着的重吉的裆部踢来。此刻,重吉一直保持着的理智,像根弦一样"嘣"地断了。他腰部一拧劲,翻了个身,爬起来骂道:"你这个浑蛋!"摆出了对峙的架势。

再忍耐一下就能回日本的释然,一下子被好斗的本能所取代。在这次航行中,重吉一直忍耐着这个男人。男人是比重吉大十岁的熟练老船员,作为船员来说,他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是他性格怪异、脾气暴躁,大家都不愿意与他为伍,使他在人群中很孤立。船老大更是从心底里讨厌这个事事唱反调的男人。重吉接受男人的挑战,也有这样的原因,在这种无路可走的时候,重吉自然而然地认为船上的大多数人都会向着自己。这种对船上力量对比的权衡,并没有经过意识里的积极思考,而是在大叫着"这个浑蛋"的同时,就像从打开的闷罐里喷发出来一样爆发了。

在这艘旧式冷冻船上工作的二十四个人,基本上都是有一两种毛病的粗人。有在身上刺青的,也有在甲板上磨匕首的,甚至还有人背着船长将手枪带到船上,还拿出来在伙伴中间炫耀。他们空着肚子喝烈酒赌钱时,输赢不均或者酒喝多了,经常会打架。一旦打起来,周围的男人们不立刻劝阻,而是让他们尽情地打,直到分出胜负了,才会说着"行啦,就到这儿吧",把双方拉开。有时候拉架晚了一步,导致一方被打死的事,也发生过。但是不管怎么打,很少发生把对方扔进海里的事,甚至,在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如果对方快要掉到海里时,还会伸出手拉上一把,拉上来接着打就是了。这也算得上是海上男人的义气吧。哪怕动刀都没关系,但是把对方扔进海里就犯了禁条,真是不可思议。所以当船上发生两派打斗时,如果有人破坏了这个潜规则,那可不是开玩笑,船上所有的人都会走得一干二净。

重吉和那个男人厮打时,周围的人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不,甚至连注视的工夫也没有。[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有工夫打架的话,赶紧回去干活儿!"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船老大的怒骂。刚才正在舷梯门给鱼脱钩的船员们听到"打架喽"的喊声,都扔下了手里的活,现在正被甲板长狠狠地扇着脑袋。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卷扬机嘎吱嘎吱地卷起渔绳,从钩子上摘下来的青花鱼被扔到船中央割鳍、去内脏。只有重吉和那个男人没有回去,还在那里厮打着。

只有开始的一两下能击打到对方的脸和头,两人马上就抱在一起,摔倒在船中央的甲板上,用头撞着对方的鼻尖,用膝盖撞击对方的腹部,骑在对方的身上打对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