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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变化太大啦。"

"怎么变了?"

"把喝多了的水都吐出来,活过来了。"

但洋一自己却未曾意识到这一点,他每天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体力劳动上,连以后的打算也没工夫想,要是船上这种吃饱了睡、睡醒了就干活的单纯劳动,能使自己重新焕发出活力的话,那么事情就太简单了。听到重吉指出自己的变化,他有一种纯粹的喜悦。对可以凭五感寻找新渔场的重吉来说,看出洋一从外部到内心世界的变化是非常容易的。

---我能不能找到新渔场呢?

洋一很想实际地感受一下自己的变化。他用心审视了自己的内在世界,希望自己能够把握住生活的本质。时间还来得及,毕竟自己才二十九岁,绝不是"后悔为时已晚"的年龄。

而此刻,重吉的眼睛里布满了阴云,他抬头仰望雷达桅杆时,看到了驾驶室里有上下晃动着的人影。驾驶室比洋一和重吉站的甲板位置要高,但是前面布满了航海仪表,从外看,只能看到里面的人胸部以上的部位。披头散发的宫崎,侧脸朝着这里。这和昨夜的位置正好相反。昨夜洋一和宫崎从驾驶室里俯视着站在前甲板上的重吉,而现在是洋一和重吉站在甲板上仰望着宫崎。但是,人影并不止一个。在舵盘的旁边露出一撮黑发,狭窄的驾驶室里还有一个人。宫崎的嘴在动,好像是在咆哮。宫崎伸出手,按在那个男人头上。他在用力往下压,男人的头,沉到了视线以下。透过玻璃,只能看到宫崎的胸部以上和时起时落的男人的头发。

"宫崎那家伙,在干什么呢?"

好像是在捣蒜似的,那个男人刚要抬起头来,又被宫崎毫不留情地按了下去。这使洋一联想到了体罚学生的老师。上中学的时候,洋一曾经看见过,没交作业的学生被老师罚跪在课桌上,忍不住疼痛想站起来,却被老师像现在的宫崎一样按下去。

洋一回头环视了在船中央饮酒作乐的船员们。船上只有十九个人,用排除法就可以知道被宫崎按脑袋的究竟是谁。轮机长和电报员没在喝酒的人堆里,但是从身份上分析,不可能是他俩。这么说来,除了水越没有别人。和洋一同是新船员的水越身体虚弱,他辞去了地方上的公务员工作上了船,想通过体力劳动来改变自己的体质,但他现在却遭受着精神上的折磨。

第39节:光射之海(39)

"另外那个人,是水越吧?"

重吉也得出相同的结论。

"嗯,大概是他。"

洋一的脑中突然闪现出昨夜的情景,背朝着洋一,让他给自己挠痒痒,被拒绝后,背抵住神龛,两腿伸屈来回蹭的宫崎的那张脸。

---那个家伙,只是想让别人给他挠痒痒吗?

疑惑的同时,洋一气愤填膺。可能是水越在宫崎旁边盘腿坐着或者跪着,每当想站起来,又被他无情地按下去。

"重吉师傅,请你出面管管吧!"

洋一充满愤怒,低声说着。

但是重吉的回答,却让洋一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这样说:

"我是一个被宫崎杀了,都不会讲什么废话的人。"

在考虑这句话的意义之前,洋一自问,如果真有被杀也不吭气的人,换成自己的话,那么对方应该是谁呢?不用问,答案十分清楚。但是,此刻他想再确认一下。洋一曾经明确地把自己的生命呈献给一个女人。当时他有一种奇妙的幸福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能也包括想解脱的念头吧。但是,那些想法却都没能持续很久,一种反抗和违背意志力的怪力,突如其来地使自己屈服,还连累了女人。是呀,为什么自己发神经一样登上了金枪鱼船呢……肯定是当时的冲动超过了意志力。而现在,与大海进行的所谓与自然环境作斗争的经历,一定有助于培养和恢复意志力。

船舱的门打开了,上田轮机长探出满是油渍的脸。上田今年四十三岁,动作迟缓,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船员,但他善解人意的性格受到大家的喜爱。适合他的场所无疑是船以外的世界,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但是,为什么他还继续留在这里?包括他自己和亲朋好友在内的人都搞不清楚。就这样,在没弄清楚的情况下,他的余生可能都会献给大海。

"哎---谁来帮个忙?"

上田半开着门,拖长了音说道。

"出什么事了?"

斟满酒的茶碗停在嘴边,靠近门边的两三个船员立刻回头问道。

"水越倒在楼梯下边了,好像动不了了,过来帮个忙。"

这话从上田嘴里说出来,就被削弱了紧迫感,因此大家的动作也变得慢了起来。即使在大风大浪的时候,他也是这种慢悠悠的节奏,反而会让人有一种安全感。

"来啦。"

说着,三个人同时站了起来,他们都以为水越只是从楼梯失足摔了下来而已。

"老大,你过来一下。"

上田朝着站在前甲板上的重吉招手。从前甲板走到船舱,必须经过船的中央部分。上田叫了重吉过去,就证明这件事绝非小可,刚才一直看着驾驶室动静的洋一也尾随其后下了楼梯。一般的小事情,上田是不会作声的,来叫船老大,肯定是出现了紧急情况。

在驾驶室通向客舱的楼梯下边的暗处,水越没了魂儿似的呆坐着,下半身好像没有半点力气,浅绿色运动裤的大腿部位,颜色湿了一片。

"尿了?"

第40节:光射之海(40)

后边有人说。即使不说,这狭小空间里的气味一闻便知。重吉穿过三名船员,走到前面,用手探了探水越从腰以下到脚附近的部位,骨头和筋都没问题,而且,从他的表情、坐姿来看,都不像是从楼梯摔下来的。

"哎,出什么事了?"

重吉用异样的目光正视着水越的眼睛。


"没,什么事也没有。"

水越快要崩溃似的抖动双肩,声音颤抖地说道。

"不可能什么事也没有。"

"没,没什么大事。"

水越将手贴在船舱走廊的墙壁上,想要站起来。重吉没让上田帮他,自己站在一旁守护着他。水越很艰难地从跪坐的姿势转到两膝跪地,除此之外再无法起身。

"站不起来啦?"

重吉问道,并非是以责怪的口气,而是怀着惊讶与哀伤。水越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他完全弄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本应站起来却站不起来,腰部失去了力量,贴着墙壁的手在颤抖,这一切都让人无法理解,水越心里发起毛来。

"你从那儿摔下来的?"

上田慢悠悠地用下颚示意着楼梯的方向问道,但水越只是焦急地一心想要站起来,没有回答。终于,水越的脸变得七扭八歪的,他无力地瘫倒在过道的地上,流出了眼泪。他的面部变了形---没有比男人哭的样子更难堪的了。

"老大,这家伙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骨折了呢?"

"但是,哪儿也看不出伤来呀。"

年轻的船员们纷纷开始议论,重吉伸出双手,按在了水越窄窄的肩上。

"能站起来吗?"

水越抬高了哭声。这提高了的哭调,正说明了他如大家预料的那样,下半身已动弹不得了。

但洋一对发生在水越身上的事大致有所了解,他愤怒地朝着楼梯上方,用周围都能听见的声音脱口而出:"宫崎,你究竟对水越干了什么?"

洋一的话好像信号似的,驾驶室的门开了,在逆光中,宫崎出现在门口。驾驶室内注入了下午的余晖,阳光照在他的背上,使他脸上的表情无从解读。但宫崎却厚着脸皮说:"都在这儿啊,先生们,你们干什么呢?"说着拉上了半开的裤子拉链。

"大家帮忙把水越抬到床上。"

重吉看了宫崎一眼,就移开视线,对年轻船员下了命令。

"别忘了给他换换衣服。"

在场的人中,只有洋一和重吉认为是精神伤害导致水越站不起来,并且两个人都隐约感觉到,宫崎便是罪魁祸首,因为只有他俩透过驾驶室的玻璃看到了宫崎的侧脸,以及在他旁边起起落落的水越的头部。

作为一个有经验的老海员,重吉见过很多有着与水越类似的症状的例子,这是典型的急性心因性反应,当然看不出外伤。水越的情况是,他意识里虽然想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他见过很多躺下站不起来了的船员,有一个人甚至因为喉咙痉挛而失声。很多人被归咎于"无法适应环境",在船上这个封闭的世界,即使罹患心因性反应,也无法如愿地立即改变这种环境。厌倦了小公务员生活、希望从海上找到一条出路的水越,他的肉体被大自然明白地拒绝了,虽然其中很大原因是宫崎的恶意欺凌,但不得不承认,大海根本不适合水越。返回陆地以后,水越的病可能就会痊愈。

第41节:光射之海(41)

出海不到半年,就痛失了一个人手,重吉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将水越继续留在船上,等待他的恢复,这无疑是不可能的。因此重吉早早决定,将水越转移到海上诊疗补给船上,在那里让他接受治疗并返回日本。但他还在犹豫是否要补充一个人手。考虑到船上的人员结构,即使新船员工作量再少,水越的存在也非常必要。如果没有水越,洋一的肩上就要背负两个人的工作量。如果洋一不堪重负,那么他可能也会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