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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我要见程家卿!”

这个要求固然合情,但是并不合理,比前一个要求更难办到,如果章如月舍身取义,要替程家卿承揽罪责,见面商议当然是最好的出路。万一他们就此组成攻守同盟,后果将不堪设想。真如此,木桶效应就难以产生。

木桶效应的适应范围很广,木桶效应就是木桶上最不结实的木头导致整座木桶散架。

一旦木桶上最不结实的木头裂开,木桶里全部的水就会汩汩流出。每一个案件都有突破口,都能找到最不结实的那块木头。女人是柔弱的,往往最适宜充当木桶中那块最不结实的木头。许多案件的突破就是从相关女人身上开始的,尽管法律严峻无情,但不找到女人这根因多情而容易被打动的线索,被告席上说不定将空无一人,法律说不定永远是一纸空文。岂能将章如月放回程家卿身边,让两人合穿一条裤子。也许,在程家卿的教唆诱哄下,章如月也会变得强硬起来。女人为了所爱的男人,会极端固执,会负隅顽抗,会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即使献出生命,依然面带微笑,全然不知是男人在她头脑中放了毒。不能让章如月与程家卿见面,要知道,章如月说不定就是双十案件中最不结实的那块木头。

“传话可以,但是见面不行。”

程家卿这些天来就像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拒不承认自己在双十谋杀案中起过任何作用,就像明知那是个带电的东西,程家卿就不肯往双十谋杀案靠。问他,他就像怕触电似地,急急回避,越是表示沉默,里面就越是有鬼,可是鬼在哪呢?也许在章如月这里可以找到全面攻破的蛛丝马迹,因此会使整个案件有个转机。是啊,竹筒里的豆子,只要倒转来,就会一个不剩地抖落出来。

“我有什么错!程家卿出了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章如月咬着嘴唇,似乎对自己辩解式的话语有所歉疚。

“我们是在保护你,对程家卿也是如此。放你出去了,你就不怕急红了眼的人找你杀人灭口吗?田刚亮是谁指使杀的?主谋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到现在这些问题都还没有弄清楚呢。”

说这话便如使出了杀手锏,章如月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嘴里讷讷的,脸上兔子似地掠过一阵惊慌。要求、全面、自由的重要,毕竟在生命之后。既然有人敢杀田刚亮,焉知不敢杀程家卿。

“田刚亮被杀之前,你是否听到过什么动静?”

“这个问题我觉得不应该问我。田刚亮住在财政局办公楼的楼上,离我们家有一公里远,我怎么会知道动静呢?”

“那么,齐万春你认识不认识?”

“我认识,他来过我们家。他样子太难看,人胖得不成样子,很特别,所以就记住了。”

“你知不知道他与杀人案有关?”

“知道。”

“你从哪里知道的。”

“我听单位上同事说的--是不是齐万春杀了田刚亮,又要杀老程?”

“这--这个,目前不清楚。”

雷环山想:这个女人是装糊涂,还是真的一无所知呢?她竟然怀疑齐万春会去杀程家卿?多么可笑。她难道就真的一点不知道程家卿与齐万春之间的勾当?听她关心的口气,似乎连程家卿与傅梅之间肆无忌惮,狼狈为奸,沆瀣一气,闹得满城风雨的事都一无所知。不然的话,她不会用这么关心的口吻说起程家卿的,时时关心着他的安危。究竟是怎么回事?雷环山想不明白。章如月要么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女人,要么是一个单纯得如同玻璃的女人?哪一个更真实?--雷环山、左处长在章如月身上确乎一无所获了,还平添了若干疑问。章如月这个人都快成了谜了。有时候,夫妻近得比什么都远,有时候远得比什么都近。这绕口令一样的话,是不是有些深意呢?

章如月让雷环山,左处长一无所获地走了,而且走了几天就不再露面,章如月心中一阵窃喜,但并不就此轻松下来,没有人说话是小事,心境已与以往大不相同。浩茫的心事在窗外的苍穹中连成一片,绵绵不绝,去追赶什么似的。程家卿不会无缘无故地受到所谓的保护的,也许有什么事瞒着她。看他前一段时间失魂落魄的样子,狼狈得像一头掉在陷阱里的野兽。不,不会的,他是爱自己的。他是怕自己担惊受怕,所以什么事都瞒着自己。他的瞒,他的独吞忧愁,而把快乐与自己分享,也是因为爱,他有一颗多么好的心啊,但是万一他在欺骗自己呢?……章如月反反复复地想着,像一个练功的人一样不厌其烦。用想象克制孤独,并不是她的发明。但她也许是运用得最好的一个。她就这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地想着。

有时房间里十分的静,静得怕人。章如月冷不丁地回过头去,却什么人都没有。坐在亚麻色的沙发上,她记起程家卿印在她额头上的第一个吻。她记起她用镰刀割草的童年,那时,她心灵手巧,会用花草编织花篮。第一次婚姻伊始,她就变得慵懒起来,喜欢披头散发趿着拖鞋在屋子里无事生非地走来走去。她的激情因时间的磨砺而趋于平缓、光滑,直到她遇见了程家卿。

程家卿来了,因为光线的关系,看不清他的脸,但肯定是他,他的步子有些迂缓。

显然,他炽热的情感内核在一种无形的压力下已经变得冰冷而陌生起来,但肯定是他。

啊,他没事,这就好,比什么都好,他怎么进来的?谁允许他进来的?哪些人开的思?有这么好的事?黄鼠狼提着礼物给鸡拜年,刽子手砍断的只是捆住囚犯手的绳索,不必想那么多了,老程来到了自己身边,闪过一刹那恍惚之后,章如月投入了程家卿的怀抱,她笑了。与他在一起,是她最大的满足。她紧紧抓住他,像溺水者抓住救生圈。确信他不会飞走,她的指甲开始嵌入他的内里,像青蛙陷在烂泥里,既舒坦,又快意。她享受着他时断时续的抚摸。有几分痴迷,有几分酸涩,有几分疲乏,有几分动情,她赌气似地把他的手捉牢,按在脸上,急促地呼吸着,仿佛他的手里沾有花香。而她呢,好像是挂在他身上的饰物,失去了思想,也失去了份量。他的身体里有小孔和绽开的缝隙,男人的气味从那里冉冉飘出,如烟如雾,她贪婪放胆地唤着。从芜杂而模糊的气味里,她洞悉了褐红锈绿的颜色,那些颜色极不分明,拖曳着,飘摇着……她把他搂得更紧。只见“吧嗒”一声,程家卿倏地不见了。

灯亮了,恍若南柯一梦。

“你进来为什么不先破门?”


章如月带着一腕怨气,虎虎地瞪着进来的服务员,厉声喝道,厉声喝道。

严厉的声音把服务员吓了一大跳,但她不敢搭理。一旦搭理,她眼中这个怪戾的女人会更凶狠地问她一些令她难以回答的稀奇古怪的问题来做反击,进来有什么错?拉亮灯有什么错?真是的。八成是这个怪女人关在这里给关出毛病来了。看来,以后为她服务这要冒一定的危险。

其实,章如月是懒得再计较的,章如月有一个程家卿送给她的香袋,这次也带在身边。

香袋是鸡心状,有巴掌那么大,面是红色的灯心绒,衬里是蓝花的布,香料维在夹层里。程家卿说里面装的是艾草籽,艾草叶和捻碎的艾草梗,香袋有一股脉脉的异香。

送她的时候,程家卿说他自己本不爱这些带香的东西,但知道章如月喜欢,便买来了。

尽管香袋正面绣的一对鸳鸯几乎就是寻常鸭子的翻版,尽管反面绣着的永远爱你四个字,歪歪扭扭得像学走路孩子的步子,章如月依然爱不释手,她爱它的古拙、朴素和不造作。

这寄情托真的玩意儿,也不知出身哪位村姑之手。程家卿送的东西也很多,一般都是随收随丢,为什么偏偏钟情于它,一直不敢丢舍呢?章如月也想不出是什么理由。关在这不知日夜的黑匣子似的屋子里,百无聊赖,正可睹物思人。看着香袋,章如月就想起了程家卿。真是:何以解忧,惟有香袋。

1996年1月15日这一天,有一个人被安排来看章如月,与章如月谈了许久。此人叫夏亦雪,是章如月的好朋友。不管在哪儿,章如月虽然声名很大,相友相善的交心朋友寥寥无几。而且随着岁月的增加而不断删减,夏亦雪是始终不曾被删减的一个,她进来的时候没有敲门。章如月以为是那个不懂礼貌的服务员,又要吼,但当她移眼看时,不觉愣了。

“怎么?你怎么来了?”

见是夏亦雪,章如月很是吃了一惊。虽然这忐忑不安的半个月里,心中把夏亦雪的名字当作算盘子,拨了一遍又一遍。

夏亦雪笑了。双手展开,成拥抱的弧度,又像一个括号,要把章如月括进去,章如月笑着躲开了。

夏亦雪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有一双手术刀一样厉害的眼睛。她能用眼睛切开男人,也能用眼睛切开女人。也难怪,她是学中文出身的,解剖灵魂是她的专业。当章如月与程家卿卿卿我我,双方都尚未离婚就打得火热时,当章如月把她与程家卿的秘密告诉夏亦雪时,夏亦雪直言不讳地告诫章如月不要走上歧路,导致一步错了,全盘皆输。她还说,据专家分析,多数外遇是为了维护婚姻的负面努力。外遇,是对无效婚姻的一种迅速遮掩,过于匆忙的遮掩,既不冷静,也不理智,就像一个赤裸在冰天雪地中的人,是不会去选择衣服的,一堆稻草就会令他欣喜若狂,她希望章如月中止与程家卿的不洁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