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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可是程章两人的关系就像下坡的车轮,不可阻挡,径直向婚姻奔去。婚礼那天,章如月请了夏亦雪做伴娘,夏亦雪对她的再嫁表示惋惜,她对新郎的评价是:一蟹不如一蟹。

章如月并没有因为拒听夏亦雪的忠告而后悔,即使处在这不详的环境里。

“你瘦了。”

夏亦雪亲昵地拍了拍章如月原本凝脂也似的,现已憔悴病黄的脸蛋,以挑起章如月的兴奋。

“你不是来劝降的吧?”

这话就像变了质的酒,摆在友谊的宴席上;不是够不够档次的问题,而且是应该不应该的问题。然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骑一匹快马,胸口放一封劝降书,你看我像吗?”

夏亦雪毫不介意,眼睛里有一种怜悯的光。她凝视着章如月,就像看着一只迷途中的羔羊。

“我看不像,劝降的人都是贼头贼脑的。咦,你紧看着我的脸干什么?难道上面真写了苦难两个字?”

章如月挽着夏亦雪一齐坐下。

“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来的?很难,对吧。”

夏亦雪和章如月坐在一起,就像一片绿叶反挨着一片黄叶。

章如月故作轻松地笑道:

“想他的时候,就把沙发当作他,把沙发的扶手当作他的手臂。”

话未说完,泪却无声地滚落下来。章如月的拇指和食指呈人型,叉在眼角边,秀颀的食指趁势理了理鬓边的发丝。

“噢,别哭了,别笑了。--如果你想哭,想哭就哭个痛快吧。”

夏亦雪对章如月说。

夏亦雪这么一说,章如月反倒不哭了。

“你不知道,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妻子。俗话说,妻贤夫祸少,如果我人精明一些,事情就不至于这样。”

“这不能怪你。”

“我本可以劝劝他的,但是能怪我们吗?我们又没有把手伸得长长的,是那些人自愿上门的。你不知道,几乎每天晚上,来的人就像苍蝇一样,飞出了一批,又来了一批。

有时候我想,被这苍蝇一样的人包围着的,也不是好东西,不是臭了的,就是馊了的,老程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是。”

“可是,谁能坐怀不乱呢?程家卿像那样的人吗?”

说到坐怀不乱,章如月脸一红,她辩驳道:“可老程也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啊,他只是想使我们的晚年有一个好的保障。”

“有退休金,晚年不就有保障了。说到底,你们还是一山望着一山高,心里面不甘平淡。”

“是啊,错就错在一念之差埃如果老程不去安宁那个该死的地方,事情不会这么糟。谁知道他当初是怎么鬼迷心窍来着,听说有一个机会,他就不管不顾,赴汤蹈火似地就要去。去了,当了县长又当书记,一当书记就不顺,又是倒房,又是洪水,又是闹事,又是打啊斗的,又是砍啊杀的,天灾人祸,好像都冲着他来了。”

“你知道程家卿在安宁都做了些什么?”

“老程的公事,我是向来不问的。他一天到晚忙得像个转来转去的陀螺,但除了经济上的问题,他是不会有其它问题的,这点,我可以保证。他如果是个在政治上有野心的人,当初他就不会抛下值钱的乌纱帽来娶我。他是不服这口气,凭什么把他的书记撸下来,他又不是没有能耐。他是那里摔下那里爬起,硬要拉开架式给别人看,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他要争气,偏偏老天不帮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有什么办法呢?”

“做官多是逢场作戏,锣鼓一敲,就得上常太平无事时,你调脂弄粉,也是本事。

江山社稷难保了,你提刀上沙场也是无能--有时候也靠运气,但是程家卿不属于这样的官员。他能迅速重新崛起,这样的美事几人能有,你能说他的运气不好--这不是运气的问题。”

“求求你别提这个,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他。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再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有时我不吃不喝,弄得饥肠辘辘的,反倒没有想他难受。我不敢想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略微想想吧,可是一想就控制不祝唔,我承认我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女人,谁叫我是一个好心肠的女人呢。”

“哼!好一个好心肠的女人!你就不为自己想想,你别整天程家卿程家卿的,他不是你的支柱。”

“不,他是我的支柱。”

“你错了,谁都不是另一个人的支柱,男人也不是女人的支柱,你是独立的。有几次,我想打电话给你,把这个告诉你。我见你爱得太投入,况且你的身份也不同了,就作罢了。”

章如月苦笑了一下,“我还有什么身份可言,跟老程结了婚,我就落了个千夫所指的下场,成了滑稽戏中的一个人物。在人们眼里,我连潘金莲都不如。潘金莲害的只是一个男人,而且一害就害死了,死了的人哪来的痛苦?而我却一下害了两个,而且都是害得死不死活不活的--害得一个男人抬不起头,无立身之地;害得另一个男人降了职,威风扫地。”

“这是别人的不是,我没错。爱上一个值得爱的人没有错,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才是错的--你的错在这里。”

“你是说老程不值得我爱?”

“我不敢肯定。凭我的直觉,程家卿不是爱德华八世。”

“你还是说老程不值得我爱吗?不,恰恰相反,老程是值得我爱的,而我配不配爱他我还得想想。你想想,放下与自己生命等重的政治生命,举起一个也许只能在客厅里做做装饰的女人,这需不需要勇气--难道你敢说这只是他一时的头脑发热?”

“我承认他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但你要知道,中国古代生了男孩就要在门口挂一张弓,因此,中国的男人便有一个错觉,以为男人就是一张弓,是一张能射很多箭的弓,如果他不能射很多箭,他就不是好弓。把妻子也搂在怀里,把小蜜也搂在怀里,甚至把娼女也搂在怀里,以此来显示自己的胸怀多么宽广。我不敢说,这是中国全部男人的梦境,但至少是中国一部分男人的梦想。”

“你说的这种男人只是少数,老程不是这种男人。”

“你且记着,在爱情上,男人只是杂牌军,女人才是正规军。”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老程爱我有多深,我就要爱他有多深。”

“爱是看不见的,爱得多深,只有相爱的双方才能体会到。你们对对方的爱,只有你们知道。我该走了,你要想开一些。记住一句话,湖深爱养鱼。”

“谢谢你来看我,换了别人就不来了。”

“你要知道,我是夏亦雪埃还记得我们爱唱的那首歌么?”

“记得。《我会在我旅行的日子想你》。”

章如月轻轻地哼了起来:

双飞的翅膀搭在一起也会累

不如让一支红烛陪我流泪

我会在我旅行的日子想你

我的起点终点都在你怀里……

夏亦雪是与歌声一道离开的。

友人告辞,歌声杳然,章如月怅然若失地坐下。夏亦雪送来的桔子闪耀着友情的光泽,让章如月深感寂寞和惆怅。

与夏亦雪的见面,不知是喜是忧。几天以后,章如月莫名其妙的疯了。

也许是苦闷,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因为对荒诞命运的荒诞反抗,也许是因为困惑的情感得不到及时的疏导,疯狂使得章如月面目全非。

当服务员看到疯狂的章如月时,脑袋嗡地一声,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托盘咣??一声掉在地上,但见章如月脸上布满血痕,像跳印地安舞一样拚命跺着脚,正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两眼闪着黑暗中失去了幼仔的母狼才有的光,那么哀伤,那么凄惨,充满着复仇的火焰。

她一边怪异地喊叫着,一边扔着所能找到的一切。

“来吧,这是枕头!这是被子!这是我的心!这是我的床单!弊詈笕拥氖窍愦H油暾庑纪炎约旱囊路罢馐俏业耐馓祝≌馐敲拢?

这是我的脑袋!这是我的胸罩!

这是我的鞋子!

这是我的丝袜!

这是我的内裤!

这是我的乳房!

我要把你们全扔了!?

章如月渐渐赤裸,像一棵剥去了青皮的千年大蒜。随着身子的大幅度的起伏,她的胯部撒野似地张开着,又妖娆又放肆,洁白莹润的圆滚滚的乳房就像两只在怪石块刚、凹凸不平的山路上跄踉的小白兔极其不安地窜跃着,摆荡着,似乎想极其巧妙地脱离她的身体。接着,她一下跳上床,开始撕扯自己的胸膛。她要撕开自己的胸膛开始演讲,好像面前有许多人。她尖着嗓子喊着,似乎是有人捏着她的嗓子让她喊出来。声音那么尖刻,那么肃杀,那么锋利,那么随心所欲,那么不可思议。如同山魈夜号,如同野兽用牙齿在咬着拴系它的铁链,又像聊斋中的冤魂找到了替代者可以重新做人一样发出的欣喜的叫声。

“你们问吧!你们来吧!

你们还没有过瘾,是不是?

一个一个来吧!

我会让你们满意的。

我是女人,给我火!给我火!

我要用它点燃我的头发,

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女人的头发就是火焰,

它会变得很长很长,把天空污染。

你们问吧!你们来吧!”

喊完这一切,她还没有尽兴,火鸟一样昂起头,兀自仰天大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这种笑声,怪怪的,在狞笑与傻笑之间,使听者的汗毛立刻像泡进开水里的毛尖一样,一根根竖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