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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怪笑之后,她又下床,整个人像鸵鸟一样钻进沙堆一样,往床底下钻……章如月疯了。

恐怖的服务员也像被人撕去了最后一道遮羞布一样,亡命而逃。事后,她发誓再也不走进章如月住过的房间,打死她也不进去。

也许章如月的裸体,无论以何种姿态,以何种角度出现,都是一幅精美绝伦、具有古典美的油画,但是配上了世纪末般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痛苦的声音,便是谁也不敢称羡欣赏了。

第十四章  “羚羊”投网

冬天的白昼都有光亮不足的毛病,有风,也有太阳,都是冷的。

又一个甚嚣尘上的白昼。

在安宁的街道上,蹬士又是马蜂一样乱飞,但空的居多--说乱,其实一点也不乱,整体看是乱的,单个去看又像足球运动员带球一样,乱中有序。按兵不动的是那些经验很足、气力不是很足的蹬士司机。这类蹬士司机年龄偏大,他们知道以不变应万变的古训,也知道知足常乐的含义。与其空着在这儿那儿一圈圈瞎跑,不如载一个实的。藉于这种认识,他们往往守在电影院、汽车站、幼儿园、安宁商城门口等人员拥挤的地方,等待客人钻进他们衣服口袋里,变成钱。汽车站是他们的首选目标,下站的人、有行李的人也把他们当作首选目标。年龄偏大,便是老实、可靠。试想,如果不是老实,何至于混到一大把年纪了还得靠卖力气挣钱的地步。人们都知道老实人可怜,可也知道老实人可信度是最高的。

两个蹬士司机--一个身子前扑着,两手靠在车的龙头上,一个一手叉着腰,一手悠悠地夹着香烟,时而往嘴里送,讨论的却是不俗的大事,很有些闾阎谈封侯的古风。

一个开声说:

“他妈的程家卿,真不是个东西。”

另一个打趣道:

“骂他--他昨晚在闺女床上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啦?”

“去你的吧,我敢说谁要与程家卿连在了一起,那准是谁家祖坟里冒黑烟了。”

“把你的理由说出来看看。”

“你想想,程家卿当县长,书记被撞;程家卿当书记,副书记被人捅了;程家卿娶一个老婆,被他通疯了;再娶一个,又被他害疯了。”

“什么,程家卿的这个老婆也疯了。”

“怎么不是。”

“就是那个打扮得白狐狸似的?”

“就是她。”

“好端端的,怎么疯了?”

“逼不过了。”

“怎么逼的?”

“要她交待问题。”

“是政府要她交待问题,程家卿又没逼她。怎么说是程家卿害疯了她?”

“不是程家卿幕后指挥杀人连带了她,她能进去吗?不进去,她能疯吗?”

“唷,程家卿真是个灾星。害了书记、害副书记、害了前面的老婆、害后面的老婆。”

“当心这颗灾星落在你头上。”

“我才不跟你这家伙啰嗦哩,车来了。”

一个边说边踩着蹬士向正在进站的中巴车驶去,来不及细想,另一个也跟着去了。

哈,中巴车一停,先把行李收拾到蹬士车上,然后把客人收拾到蹬士车上,然后就--骑在蹬士上跳舞,比在舞台上跳舞更带劲。

章如月疯了。这个传真一样确凿的消息,很快随着蹬士在安宁的大街小巷穿梭来、穿梭去,被织成安宁人人人头上都顶着的一块布了。这消息多多少少给安宁增添了一股新鲜的活气,许多闲人也似乎在这时找到了工作。雷环山乍听到这个消息时,却像被人从背后猛击了一掌,差点没昏厥过去。

程家卿的态度像冬天北风吹过的土块一样又冷又硬,章如月还没等她开口说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出来,就成了范进第二,章如月的这条线索断了。只有另辟蹊径了。原以为章如月作为女人,弱点是显而易见的,女人身上的弱点比男人身上的优点更可贵,抓住她的弱点就等于寻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不料章如月疯了。疯了的人便没有了弱点,也没有了优点,很快会被其他的人打入另册,疯了的人所作的一切都是不做数的。看来,女人的弱点就是极易成为既没有弱点也没有优点的人,在指向虚无指向纯净的过程中迷失自己。

一条线索断了,双十政治谋杀案专案组的工作人员依然忙得个个如同超人。章如月的疯,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工作热情,相反,他们心中更明白了必须加倍工作才能弥补因章如月的疯而带来的不良影响和工作进度。

第一路在左处长的带领下,对多个怀疑对象进行了拘审,并根据情况,派人去云南等地抓捕佘彤,未获;第二路在石慧敏的带领下,撬开了章如月在安宁工商银行的保险箱,找出了窝藏在保险箱里达八十余万的各类首饰、金表等物,但在程家卿的办公室里只找到了些黄色书籍、黄色录音带、人体艺术画和春宫画,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物品,由此推断程家卿的大部分财产已经转移,而傅梅用程家卿的签名从县财政局取走八万元,不知出于何种动机。已了解到,傅梅与程家卿关系挺密切,并与佘彤有经济上的往来,下一步就要拘留傅梅;第三路在李光明、左疆的负责下,上通下达,但各种繁杂的不痛不痒的琐事就像藏在他们鞋子里硌他们脚的小石子,使他们生发出不如请缨到第一线的念头。“每天坐着,不到凯旋之日,前列腺发炎说不定就会成为我们的额外收获。”其实,第三路人不是担心什么前列腺,而是第一路、第二路人似乎都比他们有趣得多。他们觉得自己并不比那些人差,只是岗位降低了他们的形象,以后的功劳也受影响。岂不知第一路、第二路也挺羡慕他们的,光坐着,无风无险,无灾无险。

除夕之夜,三路人马聚中在了一起,专案组的人都是在安宁度过的。在灯光下,大家都互举杯祝贺,但没有一个醉的。

雷环山的满头银发在除夕之夜的晚会中显得尤其引人注目,他的智慧和威严都体现在银发当中。他举起酒杯,跟周围的人一一碰杯,然后对大家说道:“我今晚喝了点酒,心跳加快了不少,我仿佛又变得年轻了。但是我活不过今天--”他的话说到这里,大厅里马上窃窃私语起来,一阵小小的骚动,表现得十分礼貌而优雅,就像片片荷叶在微风中淑女似地摆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常态。大雅之堂,如此出言不恭,这老顽童,喝了点酒,就昏了头,胡言乱语起来。

“是的,我活不过今天。我是今天诞生的,也必将在今天死去。不管是星期一还是星期六,对我来说,都是今天,不管是初一还是十五,对我来说,都是今天,我一辈子就是一天,今天。”

有人开始颔首,以示赞同了。这并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在抒发一种哲理。

“所以,我活不过今天。因为我活不过今天,所以这个案子,今天就要破它,不能等到明天。有人说,明天也是今天埃不,明天就是明天,必须抓住今天。今天就要破它,不能等到明天。有人说,明天也是今天埃不,明天就是明天,必须抓住今天。今天就要破这个案子,每一个人每天早晨起床,都要在心里默念:今天就要破这个案子,今天就要破这个案子。”

不知谁带头,大厅里涌动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现在,外面有人说我雷环山一帮人在安宁磨豆腐,只听磨子响不见豆腐出来。我现在告诉他,尸位素餐,我雷环山还没有学会。虽然,我再没有头发可以熬白了--我的头发本来就是白的嘛。但是我敢说,我的每一丝头发,都不是为自己而熬白的。96年是鼠年,可谁要像耗子一样,什么好吃好用的都往自己窝里拉,我就看不起他。我就要提着捕鼠夹子往他们家送去(掌声)。95年大家都做了不少事,做出了牺牲,尤其是女同志,做出的牺牲更大(沉默)。在这里,我向大家致敬。”

雷环山军人风度地向大家鞠了一躬,但手中还擎着酒杯,这使得他的姿式像一个虔诚谦卑的举着圣灯的教徒在对着圣像膜拜。

“我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多逮几只大耗子。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我的话完了。”

雷环山将杯中美酒一饮而荆酒尽了,不好,杯中似有一缕长长的鬈发,像一条荇草,松散、柔滑地贴在杯底,大概是错觉。定定眼神,再看,还在。雷环山想起一个女人来--章如月。这个不幸的女人,这杯中的鬈发是她的。再去看时,杯中的发丝不见,章如月的疯使得案件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雷环山为这个不幸女人的疯而惋惜,也为案件将滞阻在这个女人身上而忧虑。也许,还有别的出路--拘审傅梅。如果拘审傅梅,则一定要慎重。拘审,这还得征询南章市委的意见。

过年,过年,这年过得还像个年吗?

雷环山觉得有一道屏障挡在自己眼前。

但是屏障很快被拆除了。大年初四,柳暗花明般地传来了一个不亚于春雷的好消息,“羚羊”投案了。

雷环山听完左处长的电话,马上对左处长说道:“你等着,我马上就来了。这比赤膊吃火锅还带劲呀。”

审讯室里,左处长和一个记录员在,还有野马,雷环山进门口扫了野马一眼,野马也日看了雷环山一眼。

羚羊双肩宽阔,骨骼壮实,眼神乐观,表面上,从头到脚都找不到一点瑕疵,美中不足的是他每隔一分钟左右,鼻子就要用力地哼一声。这表明他要么有鼻囊炎,要么是患感冒,再不然的话,则可能他原本就找了个囊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