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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很快,这中间想出人头地的官员包围了程家卿,县长长、县长短的,拍得程家卿莫名其妙起来。这些人还以为他的莫名其妙是讳莫若深,更加心勤嘴勤起来,把个程家卿的马屁拍得肿起老高。程家卿这才明白过来,他心想:没想到权力的魅力竟如此令人迷恋,还能够一白遮百丑呢。回想与章如月共度的那段心力交瘁、焦头烂额的时光,呵,真是令人不堪回首。她是他前一次婚姻的成功的瓦解者,又是他越过前一次婚姻障碍的奖品。

程家卿记不清自己是从哪天开始认识小仙女似的章如月的。总之,章如月这个玉洁冰清的女人令他日渐形秽而又爱不释手,她沉静的外表是一层伪装。她柔嫩的四肢和炽热的舌头使他无论何时何地想起来都一阵心悸,一阵似死似仙的颤粟。

她敏捷又灵活如巧匠手中的飞梭一样的四肢!她那不倦的火焰似的炽热的舌头![奇书网  Www.Qisuu.Com]

她四肢上的毳毛犹如醋粟上的毛,拂之生风,有着原野苦涩微甘的气息;她舌头上仿佛有一堆黄叶和红叶、有着白色斑点的叶子组成的篝火在她舌头上熊熊燃烧,程家卿就在那里化成了万劫不复的灰烬。

不知多少次,程家卿在枕边对她说:“我的小甜点心。”“我的小止痛片。”“我的安眠药。”有一段时间,程家卿了却公务之后,总是克制不住指向章如月的冲动。即便在工作时间,他的脑子也在游动,像三级片的电影制作人,生产一些乱七八糟的远离贞洁的狎昵的画片似乎变成了他的生活乐趣。幽会使他忘乎所以,他一见到章如月,就抑制不住地扑向她,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样。

山呼,海啸,地动,山摇,飓风,电闪,雷鸣,火山喷发,所有大自然的灾难,几乎同时在一起嘎嘎作响的床上尽情展现出来。最终疯狂的代价是程家卿变成了一潭死水,半天不见一声响动,也不见一丝涟漪。

程家卿疲惫不堪地起身离床时,床单上便有一大块黄色盐渍似的痕迹,勾勒出程家卿和章如月共有的爱情领地的范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棕榈县委书记程家卿与章如月私通的消息不啻是一枚重磅炸弹,从棕榈县城正中坠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不同行业人们的谴责。如果仅仅是县委书记与某个女人私通,他们觉得那只是一桩笑话。然而县委副书记是代表了整个棕榈县形象的领袖群伦的人物,程家卿他这样做,就等于背叛了整个棕榈县人民,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他的行为,不同程度的侮厚了棕榈的每一位人民,罪莫大焉,程家卿凭什么要偏离他与他的妻子应该共同遵循的婚姻轨道?他们气愤。程家卿对他们的气愤一无所知,与章如月相识订交、寻欢作乐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要与自己的妻子摊牌。他就像一个准备出席高级会议的下级官员,急于要擦去皮鞋上星星的干泥点。人说妻子如衣服,然而,沉浸在不宜公开、属于地下河类的爱河中的程家卿却觉得自己的妻子不仅不配作自己的衣服,甚至连自己的皮鞋也不配作--无非是皮鞋的几点干泥而已。如果自己的妻子能作一个识时务的俊杰,自己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章如月扶上县委书记太太的位置。

人死了不能复活,婚姻死亡了婚姻双方便应该立刻各奔东西,她应该明白才是,有人把程家卿理解为那种私心膨胀了便与苗条的女人进行平衡与互补的人。其实是理解错了,已过四十的程家卿官至县处级,他明白这将是他一生中最合适的位置,在这个合适的位置上,他觉得还应该找个合适的女人按照他的观点和概念,在纷纭繁杂的人世,合适的位置和合适的女人是人生的两项硬指标。以致在他的头脑里已经萌生出一些果断的想法,尽管那还只是一团乱麻、一片混沌。自从邂逅了章如月,这想法开始具体化了。与章如月的邂逅,程家卿不认为是一场艳遇,他认为是一个进入完整人生的契机。

“合适是什么?合适是楔子入进样子,进入鞋子时不存在缝隙的那种感觉,难以用语言来表达。不合适的不和谐处我们通常体会不到,只有将它放大,我们才觉得它可笑。

譬如用一把铁锤去敲打绣花针而不是用它去敲打铁钉,这行为便是古怪而可笑的,其实细微的不合适也是非常古怪而可笑的。当一粒小石子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硌在你的鞋里,你的脚,你的腿,甚至你脸上的肌肉都会变得古怪而可笑起来。”

程家卿想将他的婚姻精微到显微镜才能发现的差异上,他提出离婚时,忽视了他的阻力。他的妻子不敢将过错归咎于程家卿,而是盲目地归咎于自己。来自自身的压力使她一夜之间几乎白了全部头发,并因此导致了她的精神崩溃。程家卿尚未走进法院实施离婚行动,他的妻子就已经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从法庭上获得了一纸离婚证书,却赢得不光彩。不,他没有赢,他垂头丧气走出来时,活像一个输得精光的赌徒,与一个精神病人的离婚,违背了他的初衷。

与此同时,来自舆论的压力像十万伏兵一下子从四面八方的草丛中带着武器冒出头来。程家卿躲避不及,心急如焚。他惟一的儿子也把白眼横在他通向另一次婚姻的道路上,像一只虎视眈眈的老虎。程家卿不再提他的合适理论他的那套理论连他自己都感到古怪可笑起来,谁会想到,那个小石硌在鞋里的人并不可笑,可笑的正是自己。嘁!

他对与章如月组成美好家庭的渴望,就像裹着霞光的大雾,在冉冉升起的太阳的逼视下,顷刻之间就要消失殆尽,而章如月含着泪水的秀丽胴体也要随雾而去。她那对睫毛上闪闪发亮的泪水叫人不忍再看。一切都像在一场雾里,一切都迈着猫的步子,轻轻地来,又轻轻地散去。莲花开罢罂粟开,一切都作昙花现,他不想连累章如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组织上并没有将他打入另册,也没有对他撒手不管。吴城地委只是擦破一点皮似地象征性地处分了他,降了一级工资,他不是谋杀犯,他还有救。他像一匹被人围着臭揍了一顿的灰狼,灰溜溜地离开了棕榈,他被安排在与棕榈县四十公里的吴城市科委,四十公里不算近,但是他留在棕榈的臭味还是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一样追随着他,并在吴城绕了三圈,于是他便很快名满吴城了。人在官场中,就这点不好。举手投足中蕴藏的含意老百姓都想知道,仿佛官人的举手投足格外与众不同。谁想当官,好,你当就是了。谁要是稍稍越轨,便不亚于火车相撞了;谁要在岸边稍稍滑了一下脚,那便是满城风雨了;谁要闹出一点小小的绯闻,那更是如同白天看一群接一群的裸女挥舞着小旗上街游行一样,叫人兴奋得发抖。想知道而不知道政治内幕的人对官员们的报复就是抓住他们私生活的一个缺口,狠狠撕开,大肆渲染。每件事情,即便从情理上来说是势所必至的,我们也无法自始至终把它的本来面目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丑化和美化都由某些人来操纵。某些人也是我们中的某些人,报复是我们人类共同的本性。往往有抓住别人生活中某个确有其事的细节,就忙不迭地引出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的结论,或者根据刚刚发现的一丁点儿事实,就立时做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的解释。作为众矢之的程家卿,知道众怒难犯的涵义。他不能指责组织上的薄情,相反他还要感谢组织上的关怀,因为影响极坏的名声是棕榈县老百姓赋予他的荆冠。尽管他和章如月制造出了一枚重磅炸弹,并没有使棕榈的任何人受伤,更别说产生血肉模糊、一片呻吟的效果了。要说受伤,受伤的仅仅只是他和章如月两人而已。

来到吴城的程家卿变得深居简出,科委是个经费不多、比较轻松的单位,这很适宜他。天天做功课似的枯燥刻板的生活规律和雷同的生活节奏,并没有败坏他的情绪。惟一令他不快的是单位上的女同志见了他便不敢说话,不敢直视,同志间的握手也免了,看他的眼神活像看一个艾滋病患者,一个全副武装的恶魔。90年大家的工资都比较低,程家卿常吃的是面条。炸酱面,龙虾面,牛肉面,他都尝过。有时候他也想想章如月,不由得他不想。章如月那耀眼的光彩,给他的不亚于海底火山喷发和海底地震的刺激与震荡,令他回味无穷。只要无事可做,他的思绪便会飘得很远。眼前不时会浮现出一幅蓝蓝的幽远的场景,以章如月为中心绵延生成一片朦胧而飘移不定的地带。他走不进去,她走不出来。仿佛隔着幽冥的生死,两人空自守望,心比青梅更酸,他对他与章如月的婚姻不存奢望。章如月是那样率真和热切,而与她相比,自己却是多么卑下轻浮,逼疯妻子的恶名就像刺在脊背上的图案,自己注定要背负终生,永远洗刷不去。难道也希望她与自己来共同背负这样一个恶名吗?难道自己希望别人对着自己和章如月的背脊说“这是一对奸夫淫妇”吗?不,不能。自己已经害了一个女人,不能再害另一个了!可是,已经存在的许许多多个场合,许许多多次作乐的机会,难道就这样被造物主一笔勾销并打下永远不再的封锁的烙印吗?鸳梦重温,难道是真的不可能了吗?

在他离开棕榈三个月后的一天,章如月找到了他。她急切的敲门声像逃跑之前的囚犯用铁锤砸在铁链上。门只开到一半,便有什么不顾一切地挤了进来,接着一团光彩扑进了程家卿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他。顿时一个女人的呜咽像一缕绕在古弦上的轻烟在他怀里游弋,摇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