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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房屋倒塌的原因,因为耳濡目染,程家卿大抵也知道了一些。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建筑材料的质量有问题,钢筋硬度不合格,水泥的质量没有达标。掺进的沙土过多,而水泥太少。还有一个原因,是工程建设速度过快--争时间,抢速度,工人们弄得跟敢死队一样。即使建设速度不快,房屋倒塌也在所难免。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不见有人活蹦乱跳地从废墟中跃出来,围观的人们不再对埋在废墟里生死未卜的人感兴趣了,而是对于这房屋的质量和包工头的前途起了谈兴。

“一个月不到,就见这幢房子拔地而起,我还以为哪里来的精兵强将呢。”

“包工头心也太黑了,催着工人快干。”

“他想赶在房屋交付期限之内完成,免得买主索赔。”

“主要是他想尽快脱手,在他的脑子里,只要脱手了,即使房子和天一起塌下来,他就没事。”

“走多了夜路总要碰见鬼。这下让他发昧良心财。”

“这种人怕什么,钱多得吓人,有钱就是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坐在牢里也唱歌。”

“嗨,坐什么牢。不出一年,就会假释出来,现在名堂多得很,又是假释啊,又是保外就医。”

“你这种言论,要碰上反右,准是一个右派分了。”

“那么玄,真话有什么讲不得的。”

“讲真话?真话讲成虱一身,假话讲得顶带翎。”

“小点声,你不怕别人听见。”

“听见怕什么,我反正退了休。我儿子反正没工作,自己跑生意自己流汗自己挣钱自己用。”

虚墟堆里,两台庞大的铲土机开始忙碌起来。它们笨拙而滞重地翻找着,似乎有了人的感情,有了同人一样的恻隐之心。被人们所诅咒的包工头的命运一下从巅峰跌入了低谷。程家卿的命令,马局长和几名公安局的到来,使得他的命运在一张拘留证上发生了转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是商人的一贯作法,命运往往爱用同样的手段来惩罚他们。

包工头戴着手铐,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有些狼狈,但他很快昂起头。他还强作欢颜,放胆对马局长一个玩笑:“我已经一穷二白,抓我进去榨不出油来。”

马局长也笑着说:“冲你这副皮囊,榨一点油也不成问题的。”包工头被带走了。

程家卿也觉得一班常委都在这儿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再说,那帮记者也要去看一下,不能让傅梅只身一人陪他们,怕应接不暇。何况晚饭时间也到了,自己去陪陪他们,一同共进晚餐,一则可以去掉自己倨激怠慢的印象,二则可以显示自己礼贤下士的风格。

想到这里,程家卿便与几个常委谈了自己的想法,并要求常委个个随自己去敬那些记者一杯酒。田刚亮推说自己头有些痛,作辞了。“来的都是客,来的都叫爹。既然你不肯去陪爹,那只好我们去了。”一个常委开玩笑地说道。主管城建的副县长自知责任重大,自告奋勇留下来,也不去了。

程家卿麾师文凤酒楼,把那班记者灌得里面像装满了滚烫的开水,稍稍动一下身子,里面就咣当咣当响,想倒一些出来,又不知找那儿去拧开益。傅梅也是能喝的,斗得不服气的服了气,谁不服气,叫他喊一声“姐姐”。如此,傅梅凭空多了几个弟弟。趁着酒酣耳热,傅梅一人送出一张名片,让弟弟以后多多关照,并盛情留宿,记者们知道充分享受到了东道主的热情,而且这热情已到至高点,便再三推辞,然后一人揣上一条阿诗玛。

在路上,他们一边赞叹,一边心里想着,自己的爹妈给自己生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好姐姐那该多好。

“男人厉害是厉害,女人厉害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简直是伟大了。”

这天晚上,似乎有人敲着锣,在程家卿耳边喊:“太平无事喽,太平无事喽。”

这天晚上,借着酒气和酒精蒸发出来的好心情,程家卿又在傅梅身上撒了一回酒疯,既表示感谢,又表示佩服。老夫聊发少年狂,程家卿自从跟上了傅梅,自是年轻了不少,狂了不少。

第二天,从省城来了四卡车武警战士。市委高副书记没有来,虽然程家卿为他的即将到来激动了一夜。见了四车精神抖擞的武警战士,程家卿觉得他的激动本是为了吃一个仙桃,哪知摆在面前只是一筐烂杏,未必大才小用。

四卡车武警战士配合安宁的武警战士几乎把整个废墟都翻了个个,最后找到了六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三个与死人差不多恐怖的重伤人员。得知亲人死了,赶来的死者亲属们哭成了一团。其中有一个老太太当场昏厥过去。因为六具尸体中有三具属于她名存实亡的亲人:一个是她老伴,就是那个看门人;一个是她的儿子,是高高兴兴送米来给父亲的;再一个是她的孙女,跟着父亲来看看爷爷。

面对悲惨的情景,众人不禁嘘唏感叹。

就是鳄鱼见了这副惨景,也会流下眼泪。

程家卿清楚地知道,自己作为一位县委书记,是不能在众人面前流泪。他的悲伤涌到了喉咙口,又咽了下去。傅梅则亲自到老太太跟前去劝慰。认识她的说出她的身份来,赢得了众人的一致好评。傅梅适宜扮演多种角色,达到了老太太亲生女儿的标准。昨天晚上她是几个记者的好姐姐,今天她又成了老太太的孝顺女儿。

三天以后,这次事故见了南章晚报。情况基本属实,只是“死亡六人,伤三人”的事实在报道中不慎--或许是由于记者的不慎,或许是由于编辑的不慎,或许是由于排字工人的不慎,错成了“死亡三人,伤六人。”

即使如此,这次房屋倒塌事故仍属全国罕见。在解放以后,尚未竣工就倒塌的倒房排行榜中,这次倒房事故名列第二,国家建设部专程派人来安宁主持召开了现场会。这次除了死六人,重伤三人外,还有一人受了轻伤,那就是主管城建的副县长,他受了一个处分。

第二十三章  调离喜剧

飘过来,飘过去,河面上飘过的是缥缈的丁香一般的愁怨和神秘。

游河像往常一样流着,像一些粘稠而苦涩的胆汁,十分沉郁十分勉强地沿着土地在流淌,仿佛是爱与苦的滥觞,它们呈现的是爱情的颜色和苦难的颜色混合而成的颜色。

傅梅觉得它们流得太慢了,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将近半小时。每一秒钟就像一整天一样,囚徒的感觉沉重地压迫着她的神经。有时,她起身在河滩上踱来踱去。坐下来的时候,似乎有雨点,打在她心上,啄得她不知想些什么才好。

这时河滩上晃过来一个人影。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坐在毛毯上,抱着双膝,侧着脸,她冲着他抱怨道。

他没有搭理她,继续往前走着自己的路。怎么回事?她先是纳闷,继而心明,那人身形轮廓,不像程家卿的。从衣服边缘看,是邋遢的,不像程家卿的那么整齐。体形比程家卿的粗壮,走路的姿势也不像。

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幸好不是歹人,也许他没有注意听她的喊声,也许根本是个聋子。假设是一个歹人……这种假设使傅梅毛骨悚然。现在,她期望程家卿到来的心情,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她低下头,阖上眼睛是在冥想什么。

“小可怜,你在想什么?”程家卿的话把她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傅梅将裙摆往下抻了抻,以掩饰自己的惊慌。

“刚才开了一个常委会,邀你的时候我忘了是今天晚上开的。对不起。”程家卿一边解释,一边道歉。

傅梅抚了抚头发,幽幽地说道:“我觉得受到侮辱,好像我们之间存在一场交易。”

程家卿大惑不解:“你指的是什么?”

“你帮我争取的我的常委位置埃”

“原来是这个,”程家卿释然而笑:“不坐炕说凉,坐了炕说烫,真是的,你也多愁善感来着。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正好有这么一股好风,你不上不就辜负了。”

“说的也是。我怕别人会去议论这是我以肉体交换的结果,把我瞧成下贱的、一文不值的女人。”

“你怎么这么泄气埃你的雄心都跑到哪里去了?我是不是诚恳的,你还不知道?夫妻只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情人才是同渡船,恶浪起处知共济。为了我,你也不能泄气埃听了你这样的话,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虽然没有月光,傅梅还是看清了程家卿的那张与以往不同的阴郁的脸。显然,程家卿有些生气。

“原谅我。”傅梅把程家卿的双手捧起来,认错道,“我惹你生气了。”

“我知道你不会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不怪你,我也不是生你的气。”

“那是生谁的气?”

“田刚亮这家伙简直与黄海是一丘之貉,完完全全一个黄海第二。”

“他怎么啦?”

“他公开在我面前说我要‘适而可止’,你说可气不可气。”

“他来安宁也没多久埃”

“来安宁没什么,问题他分管的是公安、法制。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想动齐万春。”

“哪能由他想动就动呢?”

“蚍蜉撼树,太不自量,可他不明白呀。他自以为是着呢,到处他都想插一杠。”

“那你就要给他当头一棒。”

“我说齐万春是安宁的纳税大户,一动他,安宁的财政都要受影响。”

“他怎么说?”

“他说纳税是纳税,法律是法律,两码事,不能让犯罪的纳税大户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