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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孔书记的为人,大家是有口皆碑的。”

“哪里,哪里。”孔从丘眼里漾着笑意,谦逊道。

“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先回去。以退为进,也是一种策略,否则,不进不退,叫人生疑,你的选择是明智的。”孔从丘对洪鹏的选择表示赞许。

洪鹏打开门后,又悄悄地把门掩上。然后,踌躇不决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意犹未尽,想再推门进去,想想又作罢。终于走了。

不久,洪鹏被任命为副乡长,到安宁最偏远的一个乡里上任去了。上任之前,他把心病给除了,他把米成山写给程家卿的信。装在一个大封信里,没有署上自己的名字,寄给了专案组。没有署名,自己的形象便从道德的靶子上消失了,不再被流言的箭射来射去。

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信寄出后,洪鹏想。

米成山假死之后去了澳大利亚,这是他自己暴露出来的。不能怪我,洪鹏想。

至于米成山与程家卿的关系,那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如果哪一天程家卿因为这件事吃了苦头,或者罪加一等,那不能怪我,洪鹏在心里为自己辩护。

专案组第二天上午就收到洪鹏的信。雷环山如获至宝,午饭时还兴致勃勃地喝了一点绍兴加饭酒。说话的声音也响如铜钟,让人误以为他如此高兴是获得了返童的秘丸。

很快,左处长就查出信是米成山的手迹,不带假冒的,信来自澳大利亚。寄信的时间在米成山讣告上说出的时间之后一个多月。

一个死了,在焚尸炉里化成了灰的人竟能从国外寄出信来,岂非咄咄怪事?

仔细研究,只有一种可能,米成山没有死。

得出了结论,行动便开始了。列车风驰电掣一般,把左处长他们连夜送往上海。与此同时,红色通缉令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传真到了澳大利亚警方。

“就是个硬核桃,也要想方设法将它砸开。”

出击上海之前,雷环山向左处长作了交待。左处长向雷环山很郑重地敬了一个礼,身上一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壮士模样。然而,他们到上海收获不大,但基本可以判断在万国寺殡仪馆焚尸炉里被焚的尸体不是米成山的。

左处长一行三人找到万国寺殡仪馆,殡仪馆负责人接待了他们。任凭左处长怎么引导思维,任凭左处长说得唇焦舌燥,殡仪馆负责人虽然总是绞尽脑汁去认真回忆,但回忆中根本不存一星半爪有关米成山的情况。将程家卿、傅梅、齐万春、齐万秋的照片一一给他看过,负责人只是一味地摇头。左处长急得说话舌头都跳起来,但殡仪馆负责人依然像个刚从森林里捕获的狼孩,说了半天,也无法沟通。加之,该负责人说话慢吞吞的,让人怀疑他的舌头就是一头加鞭也不赶的蜗牛。本来上海人说话挺快的,而他呢,不仅说话慢,而且他每说一句话,就要喝一口茶,好像不喝茶他就不会说话。

“那么,能不能查一查94年全年的送来的火化尸体的档案。”见无法从负责人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来,左处长只好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以,可以。我也讲不清爽,小时候,我最佩服警察啦。有一段时间我天天见了站岗的警察我就交一分钱,说是我在马路上捡到的,其实就是从家里说谎要来的。后来,老爹不知怎么知道了,把我揍了一顿。结果我的屁股肿得老高,一个礼拜上不了学。想想,那时真是走火入魔了。比现时的小姑娘还走火入魔。”边走,殡仪馆的负责人边说出一堆话来。想不到,他小时候还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殡仪馆负责人陪同他们翻阅了94年的尸体火化档案。在8月18日的记录上,左处长找到了米成山的名字。尸体火化登记表上,他的名字赫然在目。登记表不知是谁填写的?会不会这张登记表上面填写的内容全是伪造的?

“能不能找到那天当班的工人?”左处长问。

“可以,可以。喽,这上面有名字的,陈阿纯,那天是陈阿纯当的班,去,去把陈阿纯找来。”殡仪馆负责人吩咐他手下的一个工作人员。

“今天陈阿纯当夜班。”

“什么当班不当班的,打电话去把陈阿纯找来,人家是外"奇"书"网-Q'i's'u'u'.'C'o'm"地来的。警察,有重要任务的。”工作人员赶紧打电话去了。

“如今,我们殡仪馆是最没花头的。除了烧几个死人,做几个花圈,卖几个骨灰盒,是一点钞票都赚不来的。”

“哪能啊,你想哪个人不得送点钱给你们。”

“也是,也是。”

“就是一个头上拔一根头发,你们就富得很埃”“现在殡仪馆之间也搞竞争嘞。到辰光,计划生育人口越来越少,我们的殡仪馆说不定就得倒闭,喝西北风去。当年我们的殡仪馆可是上海市市长也来过的。现在外表看起来灰不溜秋的,也没钱翻新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埃”

“可哪本经都没有殡仪馆的难念。我们现在只比那些倒闭的厂子好些,行业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就说我那小儿子吧,刚毕业出来,一个月拿的比我和我爱人两个人拿得还多,叫人心里实在难以平衡。我就盼望着我们多拈出几个贪官来,让他们把吃的都吐出来,让大家改善改善生活。”

“得不义之财的人,没有不大肆挥霍的。”左处长笑着。

“陈阿纯这人平时怎样?”左处长转移了话题。

“陈阿纯这人挺老实的,不会搞名堂的。这点你们可以放心,我以馆长的名义担保。

我这馆里的人大多都老实的,脑子灵光的人,早就跳槽了。”殡仪馆负责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我们只是问问,没有问题,我们不会为难他的。”左处长说道。

“唷,不会有问题。我们的思想工作抓得挺紧的,这个你尽可以放心。有问题找我,那是我思想工作没抓好。”

“好,他有问题,那我们就找你。”

“唷,怀疑到我头上了?”殡仪馆负责人吃一惊。

“开个玩笑。”

“大约闲聊了一个小时,陈阿纯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来了。他把自行车支好,然后上了楼,无论颜色还是格调,破旧的自行车都与整个破旧的殡仪馆相得益彰。”

“也真是,当官的一动嘴,当兵的跑断腿。”

一进来,他就冲他们的馆长嚷开了。话刚说完,便冻僵了似的。

三位陌生的警察。

他想问馆长怎么回事,但没有这个勇气,陈阿纯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一身牛仔服。

眉毛倒垂,耳朵挺大,远处看去像一只沙皮狗,在说相声的人堆里像个名角。不幸在死人堆里,看不出个高低来。平日见了死人他也像见了熟人一样,今日见了三位活生生的警察,倒吓了一大跳。

“阿纯啊,你进馆时间也不短了,本职工作做得挺好的。领导器不器重你你心里晓得。我也知道我们馆里纪律是蛮严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上面签的字你自己认好?有什么事你不要隐瞒,隐瞒了对自己对国家都是不利的。你听好了没有?”

馆长恩威并施的一席话,说得陈阿纯惊惧参半,一头雾水,只顾得点头。

“你坐下来吧。”

左处长这么一说,陈阿纯也就坐下了,拿着那张火化登记表,看了又看。他自己的签名就是铁证,铁证都在,不由得他不承认。好在不是自己的事,只是找自己调查的。

陈阿纯舒了一口气,咕哝一句:“94年的事。”

“那天是不是你当班?”左处长问道。

“是。”陈阿纯心想,人都死了,都火化了,化成一蓬灰了,还揪他的小辫子干啥?

“我们只是想问问,你那天烧的是不是这个人?”左处长出示了米成山的照片。

“阿纯啊,你要讲实话,你不讲实话,我是可以叫你下岗的。”殡仪馆的负责人又在一旁旁敲侧击。

“晓得,晓得,我不讲实话,我早做骗子去了。”陈阿纯接过照片,远距离近距离地交叉看着,摇摇头把照片递给左处长。

“警察同志,我实在回忆不起来。成千上万的人都在我手上被烧过,我哪晓得要记住他们的模样的。如果我早知道要找我调查,我就拜个师傅,专画人头像,把我要烧的每个人在焚烧之前都画下来。再说,时间也隔得这么久了。”

殡仪馆负责人见陈阿纯竟敢顶嘴,连忙批评他:“阿纯,你太放肆了,你这个态度不像个合作的态度。”

“我这脑子又不是钟,一敲就能响的,你也得容我好好想想。”陈阿纯作古认真地皱着眉,苦着脸在想着。如同一只葡萄架下的怀孕狐狸在想着如何能吃到上面的葡萄。

“你慢慢想。”左处长也不好催他。别人的脑袋毕竟不是自己可以随便驾驶想停在哪就停在哪的飞机。

“要不,我们给他看看程家卿他们的照片。”其中一个干警提议道。

“也行。”

程家卿、傅梅、马局长、齐万春、齐万秋的照片被殡仪馆负责人和陈阿纯轮流拿在手上看着。

“这些人,都在你们殡仪馆里为刚才照片上的人开过追悼会。”左处长在一旁提示。

“我是一般不接待这些参加追悼大会的人的,除了高级干部离开人世,我得到场张罗张罗,以免出漏子。”

殡仪馆负责人有些失望地说着。不过,他把希望寄托在陈阿纯的身上。

“阿纯,你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