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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一艘船靠近了港口,下埃及的渔夫们有些眩惑于如此华美精巧的腓尼基式船只,纷纷举起手中的火把,火光映亮了船帆上的金色月桂花环——大绿海众城邦的王记!难道是城邦主敬来了贡品?亦或某位皇使携挑衅而来?

        埃及的少年法老德卡,就站在高耸的阳台上看着那艘业已泊好的大船。孟菲斯的河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过,满是潮湿的纸草芬芳。虽然他从不会去留意微风之中蕴涵的浪漫味道,但这近海的下埃及之都终究比不上底比斯更中他意,法老开始怀念起上埃及的水莲清香了。

        他隐约听见侍卫官急急忙忙走来的脚步声,侧宫的宽大露台上,可以看见侍女们正在撤去架上的灯火,夜已深了;而下方直通宫门的大道上,底比斯来的传令兵正由达加将军引来晋见。急需的雪松木已在一个月前顺利运抵,眼下全埃及的造船工匠们都被集中到了孟菲斯,日以继夜地赶制军方所需的运输船。在此之前,马匹,战车,兵器等所需物资都已在法老本人的亲自监督下全部备齐。少年王已将阿斯旺一带的水利工事交给哈夫拉亲王去继续,自己则动身来到了离敌人更近一些的孟菲斯城坐镇埃及。

        “我又要大干一场了!”埃及王德卡仰望苍穹,“神将佑我此役大获全胜——佑我能早日找回……”

        是的,早日找回可纶。这个任性的丫头,她的到来已是够突然的了,想不到她的离去竟还变本加厉的突然。前一天还对着他言笑晏晏,隔日便已走得干净干净。眼下离今年的祝祭还早得很,那丫头不可能去“神之居”返回异世界。而他也曾利用水利工事前期建造的空隙,搜遍上下埃及,依然没有寻到有关那丫头的一丁点消息。自来想要什么便能有什么的少年王,头一次将心悬在了半空,思之不得的结果是加倍的思之不得,他不得不默默忍受着,拼尽全力克制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姑娘这样焦灼的想念,更麻烦的是,那竟出自他的真心。

        “王!”身后传来了侍卫官的通报声,“西顿王子的船已经到达了!”

        “我看见了!”埃及王答道,“纪斯卡多,不必大肆宣扬,就说是西顿王派遣使者来向我埃及示好,多派些人到他的船上装卸货物,真假都没关系。平民的嘴都不牢,得给他们看一些可信的假象。你去请曼图赫□□到这里来!”

        “属下明白,王!”侍卫官应了一句,之后他便站立原地没出声。少年王诧异于他的逗留,转身细看了他一眼,纪斯卡多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少年王知道,此时不宜让侍卫官“有什么话就说出来”,那很可能是些令他倍觉棘手的问题。

        “纪斯卡多!”德卡淡然说道,“曼图赫□□帮我去办的是别的事情,他并不能带回可纶的消息!你——最好别老想着问那丫头回不回来的事情!”

        侍卫官一凛,立刻深一鞠躬。“属下告退!”他迅速走了出去。显然,德卡似是漫不经心的警告,已让他明白在这个时候,谈及“未知”是不合适的。战事迫在眉睫,法老不允许任何人分心于他的儿女私情。

        刚刚下船的曼图赫□□很快出现在宫室之中,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稚气尽退,养成了纬莫如深的脾气,眉宇之间,还有德卡深为赞赏的跃跃欲试。

        “至高无上的法老王,曼图赫□□完成了您交给我的任务,前来复命!”西顿王子朗声说道,神情间朝气蓬勃。

        “看样子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嘛!辛苦你了,曼图赫□□!”德卡大为高兴,笑道,“对那个黑色眼瞳的所谓‘未知’,毕布勒那边一点都不怀疑吗?”

        “您的侍女很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时刻不忘遮掩住自己的双眼,好不被别人识破。”

        “云翩翩并不是我的侍女,”少年王说,“我只是在与可纶的闲谈中听她说起过。这姑娘与可纶有过几次接触,知道该怎么去模仿‘未知’的行为举止。反正毕布勒人也不会知道出现他们眼前的‘未知’并不叫可纶,我唯一不放心的是,那个精明的汨公主未必会和她的父亲一样的老眼昏花。”

        “汨公主迫切想要得到赫梯王家的援助,她会愿意相信云翩翩是真正的‘未知’,这样才有希望通过她来获得叛变所需要的强大后盾。我想现在汨公主还顾不上去分辨‘未知’的真假,她的强硬政策得不到软弱的同盟者的支持,不得不频繁奔波于各城邦之间进行说服,这要比训练军队更令她费神!”

        “内部的不和比外在的威胁更具毁灭性!”德卡冷冷道,“埃及本土以外的领地一直都存在诸多不稳定因素,这位好战的公主抢先将这些因素集结到自己麾下,得以形成对抗王权的力量。看似聪明的决定,其实只是将自己往绝路上推罢了………”

        是门外侍女的通报声中断了法老的言语,“王,荷德布大人来了!”

        “请他进来吧!”德卡吩咐,转而朝曼图赫□□微笑道,“太晚了,殿下。我就不留你深谈了,请去休息吧。我非常感谢您为我埃及所作的一切,我将记住您的此次相助!”

        曼图赫□□坦然接受了少年王难得的承诺,行过礼,转身走出了临河大殿。与此同时,宰相大人缓步走了进来,达加将军跟在他的身后。

        “你们来得正好,西顿王子为我带来了好消息,毕布勒人对我们送去的假神使不疑有它。这样我们就可以争取到不少时间来完善军备了!荷德布,我希望工匠们不会因为赶工而忽略了船只的牢固性。”

        “王请放心,掌玺大臣莫尼谱塔亲自在工场监督着。”荷德布说着呈上一卷文书,说道,“今日有使者从推罗而来,带来了希澜王的信札,他请求您允许他的妹妹在不久之后到访埃及。”

        “是吗?”埃及王接过,边看边道,“他倒是很识时务,急着将他妹妹送来向我示好。那好吧,阿尔启迪凯确是一个可爱的小贵客,明天就派回信使去希澜那儿传达我对公主的邀请!”

        “是!王!”荷德布应道,“另有哈夫拉殿下派来了信使,他会在一个月后返回底比斯,督造阿斯旺的水利工事,信上特别提到了努比亚酋长之女蕾兰公主,殿下将带着她一起回来。”

        听了这个消息,少年王皱眉不悦,“带努比亚人来干什么?王兄是糊涂了吧!他到底还是中了人家的圈套!那女人与第二王妃简直如出一辙,得防着她点!”他想了一下,又道,“算了,要来就来吧,让王姐去陪伴这不请自来的客人吧,荷德布,王姐主理的祭祀事宜暂时交给你了——达加,你来是告诉我好消息吧?”他说着看了一眼站在宰相身侧的将军。

        后者微一点头,答道:“士兵的装备工作已整配完毕。臣请求王能允许让我率领先遣队前往毕布勒!”

        “很好,你辛苦了,达加!不过也用不着这么心急,我们的运输船队还缺少很多船只,得耐着性子再等一等。”少年王轻描淡写道,“我想毕布勒那边应该准备得比我们齐全,毕布勒王的小女儿汨公主倒挺能干的,招兵买马样样在行。我会亲自去煞煞她的威风,让她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

        “王是想御驾亲征?”宰相与达加将军异口同声问道。这让埃及王笑了起来,“对啊,我要自己骑着马去征战,让那些化外蛮夷都臣服于我的铁骑之下!历代先王都是这么做的!”他微笑道,“所以达加你会有机会杀敌扬威的,我会让你随我同行。现在你下去吧,好好睡一觉,不要瞎担心了,那个女奴——那个云翩翩,我不会让她出事的——你该安心了!”

        一刹那间,达加将军几乎想匍匐于地亲吻法老脚边的尘土了,然而这一刹那之后,他已挥去了这个可笑的念头,只留下那份同样可笑,却令他忍不住反复回味的喜悦之情。被王看穿的心虚与尴尬令少年将军加快脚步走出大殿,他禁不住要感谢神的是,王并没有当场说破——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好比那个禁说的可纶姑娘,好比心烦气燥的王,大家心知肚明便好了。

        而这却让荷德布大吃一惊,困惑地一直望着笑吟吟的少年王——从什么时候起,王竟开始关心臣子们的心事了?叱诧风云的法老,原本不该为这种事劳神的。

        宰相的目光令德卡有些不自在,他清清嗓子,道:“你该不会没注意到达加将军近期的反常吧?荷德布,我和他一块长大,他有什么事能瞒过我呢?眼下我正要用他,不想让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所以——你又何必觉得不可思议?”

        “臣不敢!”老人俯首道,停了停,他补充道,“臣会继续在各村镇寻找‘未知’可纶姑娘,请王不要担心。”

        “随便你吧!”少年王立刻道,语气近乎恶狠狠,“荷德布,你也去休息吧,都倦得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了!”

        荷德布微微一笑,道:“老臣告退!”

        听着他那铿锵有力的手杖点地声一下一下逐渐消失,德卡终于真正开始烦恼起来。他熄灭了灯火,眼眸中因为有某种情感在燃烧,所以在暗夜中亮得灼人。他再度回到阳台上,已经快黎明了,却正是最黑暗的时分。德卡遥望着水天相连之处,等候着尼罗河上的日出。他并没守侯太久,很快便有一丝丝光从云的罅隙中透出来,给那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团镀上闪亮的边,宫门、街道、河边的椰枣树、停在港口的无数船只,都在晨曦中现出了形状。少年王看着这一切,忽然迷惘起来,似乎自己不是在这下埃及的宫中,而是拧立在一摇一晃的船甲板上,海风迎面吹拂着,潮湿咸涩的风中,有双映着晨光的翠绿色眼睛,那里面好象溢满了泪,又好象洒满了星星,一直望着他,望着他………然后又隐约看见一个嫣然微笑,从这微笑中轻轻飘出一句话——“德卡,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再一笑,吐气如兰,“我爱上你啦,德卡!”………

        少年王笑起来,这笑容幸福得连他自己也不曾意识到,直到第一缕晨风吹过,他对着晨风微微一笑,“可纶……”他终于说出这个名字,因为解开了心中的某个枷锁,连人也畅快起来,“可纶……可纶……可纶……”他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每念一次,突然就有好多话涌到嘴边要对那小丫头说,只可惜她并不在身边——不过,黎明前是黑暗的,可在那之后就是日出啊!

        此时的德卡,从回想中找到了希望,所以心中释然,他舒展舒展筋骨,终于觉得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