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法老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回来？”
可纶沉着一张俏脸，大声质问道。她明知即使怒火高涨至足以让她自焚，德卡也不可能在这一时半会回到她的身边，但是怀孕期的暴躁加上期盼落空的失望，她还是忍不住冲无辜的侍卫官大发脾气。
好在纪斯卡多是出了名的温顺老实，他平静地承受着王妃的恶劣态度，没有丝毫的怨言——事实上，他自己的心情也并不好。原以为在远征时能接回不告而别的汨公主，可德卡王压根儿就不让他离开叙利亚半步，反而派达加将军去了毕布勒。尽管他的失望并不比王妃少，但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出气筒，他也只好能将这失望埋在心里了。
“王妃，请息怒。全是因为那帮可恶的叛兵至今不肯缴械投降，德卡王迫于无奈，只能在卡捷什困守几日。属下相信，卡捷什不几日就会被埃及攻破，到时王一定会星夜兼程赶回埃及！”
“你别帮他说好话了！”可纶恨恨道，“美吉多一围就是七个月，难道他想把卡捷什破记录地围一年吗？看着吧，等他回来，孩子都会叫爸爸了！”
“不不！王妃，请别说这样的气话！”侍卫官急忙为法老辩解道，“你不知道，当王在战地听说您怀孕的消息时，他是那么的高兴！我跟随在王身边这许多年，从未见王还能高兴成那样。王妃，请您谅解，王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可纶皱着眉，侍卫官的话语显然打动了她，令她勉强压抑住了怒火，浮想联翩………德卡从未有过的高兴………那会是什么样子呢?………德卡欢喜到忘形的样子……也很帅吧……
“算了算了！”她终于这样开口说道。纪斯卡多松了一口气，正想要行礼告退，却又被可纶叫住了。
“纪斯卡多，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埃及王妃的脸上现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汨公主回来了，是达加将军把她接回来的。毕布勒王——很不幸，他三个月前去世了。我想，汨公主要在这宫里长住了。她现在情绪很低落，你去看看她吧！”
该怎么形容侍卫官听她这番话时的表情呢？那绝不是简单一个词可以概括的。可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语好象一根无形的线，操纵着纪斯卡多的神色变化。一开始还是一本正经，然后喜上眉梢，在那之后是一瞬间的默然悲哀，接着又有希望之光跃入他的眼睛，最后则是一种如蒙大赦的欣喜若狂。缺心眼的纪斯卡多，单纯得像个孩子，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旁人可以从他的脸上清楚的读出来。德卡怎么会□□出这么个与他截然相反的侍卫官？
对于可纶的百思不得其解，纪斯卡多当然全没在意，他甚至都没拉着女官长问一问，就径直——或许多少带点心有灵犀吧——径直奔到了汨公主的寝殿。她还是住在过去的那一间。
“大人，主人现在不在房内！”小侍女的童音软绵绵的，这软绵绵的童音泼了侍卫官一头一脸的冰水。他愣了一下，急着追问道：“她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啊，主人想着回来了，自然就会回来了。”
“她没交代过吗？那有人要找她的话怎么办呢？”
小侍女扑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哦，不会的！”她笃定地回答道，“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来打搅主人的，王妃吩咐过的，主人需要安静。”
“会有人要找她的。你告诉我，她日常都喜欢到哪里去………”
“我在这里！”
小侍女身后的宫门突然被从里推开了，门缝里飘出了汨公主恬淡地回答声。侍卫官喜出望外：“我以为你不在……”
“我在。”她简短地说，“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在！”
她的这句话让纪斯卡多有受宠若惊之感。带着傻笑站立原地，不知是该先说点客套话带动情绪呢？还是直接切入主题——为这他足足辗转反侧想了大半年。
“怎么——你不打算进来吗？”汨公主仍是淡淡的，不带一丁点感情，“那么好吧，我们到花园里去，大太阳下会比较喜欢讲话，对吗？”
她说着闪身走了出来，朝侍卫官看了一眼，示意他跟着她。纪斯卡多被动地跟着她走，事前想好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乱了，混合成一团，看不出本来面目，只留给他一点零星的碎片，说不出口。
一路无言。及至走到花园，汨公主在阳光下站定，坦然望着纪斯卡多。她确实憔悴了很多，穿戴都是服丧中的打扮，可脸上还是那副镇定的傲慢神气，看不出一点悲哀的影子。
“是可纶王妃让你来看我，顺便安慰我，对吗？”她忽然问道。
纪斯卡多点头，“是的，”他说，“王妃告诉我，毕布勒王………”
“可我并不需要安慰，不用你费心了。”汨公主没等他说完就先回绝了他，“没错，我父王去世了。可我不认为该表现得多么悲哀。谁能不死呢？我们生来就注定要死去的。父亲做了他想要做的事，在我怀中微笑着闭上眼睛。他是那样安详地回到了神那里，还会在天上一直看着我，看着我老去，直至死亡。不是吗？我们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的，即使悲伤也改变不了这法则。你根本不用安慰我，而我也过得很好，不用担心，你——回去吧！”
不会吧？就这样——完了？
纪斯卡多赶忙拦住正要抽身离去的汨公主，“等一下，”他急忙说，“我们才刚开始谈啊！”
汨公主侧过脸，清亮的黑眸注视着欲言又止的纪斯卡多。“该谈的不都已经谈完了吗？”她浅浅地笑了，“我知道你来看我，也知道你奉命来安慰我，所以我很明白地告诉你我现在很好，好得不能再好。难道我漏下了什么吗？——哦，对了，谢谢你，纪斯卡多。谢谢你来看望我！”
说着，她优雅地一躬身，宛然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向来都很大气爽朗的汨公主，忽然之间淑女起来，无论她做得再怎么地道，都会变了味道。所以即便是纪斯卡多，都能明白汨公主这是在敷衍他。
“不要这样戏弄我！”侍卫官负气道，“我来看你，还有我自己的目的！”
“你自己的目的？”汨公主又是一笑，“我知道你的目的。非要说出来吗？好吧，如果你坚持，那还是由我来帮你说吧——你总是笨嘴笨舌的，从你那里听出来的话会更伤人一些。”
纪斯卡多本能地想要为自己辩护，但汨公主没有给他机会。她纤手一摆，抢在他之前继续往下说道：“你自己的目的——我知道。你的责任感让你对我心怀歉疚，所以你来找我，想在自己心里为那一夜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纪斯卡多，你不明白，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也不需要愧对于我。那一夜的意义，对你我来说，都是逢场作戏，你又何必较真呢？时间慢慢过去，什么都不会留下来，不是吗？”
“不是！”侍卫官厉声反驳道，“这不是我想要说的话！”汨公主的话曲解了他的意思，因此他很生气。聪明人都喜欢自作聪明，还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他的严厉语气总算是引起了这姑娘的注意。她又侧了侧身，面对着他，凝视着他。“那么，”她启唇道，“我会听你说。但是纪斯卡多，你知道我会听出来的。如果你呆会要说的那些温柔话语中带有怜悯，自责，或是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感情，我都会听出来的。你愿意我听到你的真心吗？你愿意看到我因为你的真心而真正伤心吗？”
纪斯卡多不明白汨公主所说的这些怪异的话语都是这姑娘在自我保护，但他能明白这姑娘不想听他吐露心声。这难得的觉悟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住了他想说的话，他一筹莫展，不知道汨公主到底希望从他这里听到什么话。
汨公主没有走，依然静悄悄地看着张口结舌的他。她不想听他说废话，她只想这样看着他，保持着距离，在心里微微地坚持着自己的爱情。
心乱如麻的纪斯卡多，没有忽略少女爱慕的眼神，这令他突然间勇气倍增，也知道该说什么了。
“阿汨，”他说，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没有你聪明，不是皇亲国戚，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当德卡王的贴身护卫。我没有钱财，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开心，你说的话我有一大半都听不懂真正的含义，我没有行动自由的权力，必须成年累月时时刻刻跟随在王的身边。但是我很勇敢，精通剑术，诚实，脾气也很好，有一颗善良的心——还有，我喜欢你。就这么简单，我喜欢你——”他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了，“我本来有很多话对你说的，可我现在才发现，那些话也就这么一个意思——我喜欢你，阿汨。”
汨公主没理由不相信他，他若要骗人，又怎么骗得过她？可是她依旧犹疑着不敢相信。当幸福来的太快太突然，即使聪明如汨公主，也会惘然的。
“能给我一个可以相信的凭借吗？”
问出口的时候，她以为纪斯卡多会用一个吻来回答她——那会是个很完美的回答。但他没有，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相交的刹那间，汨公主的鼻尖一酸，泪水不听使唤，迅速溢出眼眶，滑下脸颊，此时她真的不能确定：她所爱的纪斯卡多，到底是大智若愚呢？还是大愚若智呢？
因为这一次，从来就没聪明过的纪斯卡多，给出了最完美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