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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迎着风站立在寝殿外的露台上,看着灰色的云团在天边翻涌,要下雨了!这可不是什么吉祥的先兆,对现在的尼罗河而言,即使是底比斯一场微不足道的小雨,也足以令它泛滥成灾。干燥的沙漠风不会每一年都帮埃及人挡住雨云的。

        蕾兰公主这样想着的同时,在唇角微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浅笑。埃及人要着急了,她幸灾乐祸地窃喜着。骄傲的法老是那样残酷地对待了努比亚人,倘若真有神明存在,就该让他为此而付出代价!法老对于努比亚人的偏见直接影响着那些愚蠢且卑劣的埃及人,让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努比亚人生来就是要供他们驱策奴役的!哪怕是在这处处要做表面文章的王宫里,那些目中无人的埃及侍女在服侍她时,眼神中也会流露出公然的蔑视!她,可是名正言顺的努比亚公主,所受到的待遇甚至都不如那个毕布勒的汨公主。一个投降城邦来的人质在这宫里的地位都能越过了她!对她们来说,再没有比“努比亚公主”这个头衔更名不副实,更可笑的东西了!

        不过——等着瞧吧,会有变化的!一旦我成为密诺亚王妃,我就能和法老平起平坐,到时我要叫你们一个个来吻我脚下的尘土!你们都给我等着吧!

        她轻轻摩挲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那里不只是一个孩子在孕育着,还有她的全部希望和未来,都一同随着孩子静静成长,静静等待。尽管迟迟没有消息从密诺亚传来,可是她半点都不着急,拖延也好,诡辩也好,密诺亚王终究是抵赖不掉的,他怎么可能让密诺亚的王家血脉流落在外?只要她能沉得住气来等待,总有一天,她会走进克诺索斯的庞大宫殿,并且把那个一度逾越她的美貌□□打入万劫不复!她知道她一定可以做到的,就如第二王妃曾经在埃及王宫做过的那样,她也可以让努比亚的人们为她而感到骄傲!

        “殿下!”

        听见侍女的唤声,蕾兰公主收敛了笑容,转身过去打开了寝殿的门。门外站立着侍女长云翩翩,她一向是跟随在埃及王妃身侧的。王妃特意派遣自己的贴身侍女来找她,一定是重要的事。

        “殿下,”侍女长微笑道,“可纶王妃请您到觐见厅去,她有要紧的事同您商量。”

        埃及人还会有什么要紧事同她商量呢?一定是密诺亚那边有消息来了!蕾兰公主不禁泛起一个得意的笑靥,尽管很辛苦,她毕竟还是等来了!稍稍整理了一下服饰,蕾兰公主便急不可待地赶往觐见厅去聆听喜讯了。

        埃及王妃就坐在觐见厅的中央,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定。她的目光穿过巨大的门廊,向觐见厅外望去。无边无际的雨帘已然自云端垂下,“哗哗”作响,凉丝丝的潮气蔓延开来,真要把每个埃及人的心都给冻紧了。

        “可纶王妃!”

        可纶应声回转了目光,看见荷德布正肃立于大厅中央,庄重地朝她行礼。宰相大人永远都是喜怒不形与色,德卡那镇定自若的本事多半就是向他学来的。

        “你来啦,荷德布,”可纶微笑地看着老人说道,“又有新消息吗?我猜,法老和他的军队该到达孟菲斯城了吧?”

        “王军今晨已然抵达贝尼哈桑城,德卡王谴传令兵来报,他将在明日午后到达底比斯城,请王妃再静心等候一天。”

        “我并没有不静心啊!”可纶轻声为自己辩驳了一句,同时浅笑盈盈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红晕,“佩特拉殿下已前往孟菲斯准备欢迎仪式,她一定没有想到德卡会赶路赶得这样急——那个传令兵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

        “王知悉您的贴身侍卫突然离开了埃及,因而异常担忧。再三叮嘱老臣重新为王妃指派护卫,王妃可有信得过的人选吗?”

        可纶茫然地摇摇头。也难怪德卡要担心了,在这宫里,她比较熟悉的侍卫就只有纳科特和纪斯卡多。眼下侍卫官护送佩特拉女王去了下埃及,而纳科特,则被她送去了推罗。因为美丽的罗德比司不幸在克诺索斯香消玉殒,自然力所带来的毁灭,本不在人力控制之内,可无奈纳科特却怎么也不能释怀。在他心里,自责与内疚的情绪远远超过了悲伤,他沉浸于盲目又毫无意义的追悔中,永远的钻牛角尖,认为是自己将姐姐逼去了密诺亚,是自己间接害死了姐姐。无论可纶说多少劝解安慰的话语也是枉然,她只能寄希望于温柔甜美的阿尔启迪凯,不得不将纳科特送往大绿海畔,希望盲眼的小公主能够解开纳科特的心结,她原本就是停驻于男孩心底的人儿啊!

        只是这样一来,她身边的确乏人保护,但可纶从没将这放在心上过,正如她现在回答荷德布的那样,她说:“谁会对一个怀着孩子的人使坏呢?德卡真是多虑了,再说我又不会出去,在这宫里就更不会有意外了,大家都那么友好可亲,谁会想要害我呢?况且,明天德卡就要回来啦!”

        看来年轻的王妃对自己的亲和力相当自信,荷德布也不好再反驳,这件事只能让他私下去操心了。若是能将平安无事维持到法老归来的那一刻,他可就谢天谢地了。

        “既然德卡王明日就要归来,老臣无礼,还请王妃不要再理会琐屑小事,回后宫静心休养才好。”

        “谢谢你,荷德布。在这非常时期,我还贸然出来理事,的确很不妥。我想你应该知道吧,那位蕾兰公主令我感到相当棘手呢!”可纶说着站起来,长久的保持坐姿让她浑身难受,她直了直腰,慢慢踱着步子走下王座,一边说道,“德卡回来之后,并不是一切麻烦都会随风而逝啊。德卡一向都不太喜欢蕾兰公主,我担心他会毫不留情地告诉公主真相,并将她送回努比亚去。公主已临近生产了,我不希望她发生任何意外。”

        “王妃是想长久地对努比亚公主隐瞒住密诺亚灾变的消息?”

        可纶微一点头,咬住唇没有说话。此时正有一阵酸痛袭过全身,她只能尽全力忍耐着,同时思索着该如何对蕾兰公主撒谎。有关密诺亚的灾变消息已经公开流传在底比斯的大街小巷,克诺索斯的毁灭似乎并没有干扰埃及人的正常生活,对布衣百姓来说,大绿海西边发生的事在他们的关心之外,他们喜欢幸灾乐祸或是悲天悯人都无所谓。但在这王宫,情形就大不一样了。不管密诺亚王承认不承认,她身为埃及王妃,都有责任保护蕾兰公主和她的孩子。在德卡回来以前,她必须把这件事给处理好。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总算有多余的气力对宰相开口道:“我已经——已经让人去请蕾兰公主过来了——无论如何——荷德布,不管你赞成不赞成,请你——请你帮助我,一起对公主隐瞒真相,只要——只要两三个月就好,只要等她将孩子生下来就好。”

        “老臣会尽力隐瞒此事。王妃,您的脸色很不好,这件事可否让老臣来处置?您不如早些返回后宫去休息吧!”

        可纶笑着摆摆手,想说自己没关系,但就在这时,厅门边忽然现出了蕾兰公主的身形,挑眉看着他们,冷冷问道:“你们想要对我隐瞒什么事?”

        可纶狠吃了一惊,连痛也顾不得了。荷德布则立刻说道:“并没有什么,殿下,您多心了。”

        “我听得很清楚,宰相大人。若说这宫里还有什么值得对我隐瞒的消息的话,那一定是有关密诺亚的。请你告诉我,王妃,是不是苏安王的心意起了变化?”

        “绝对没有这回事。蕾兰公主,你不要妄加猜测了,如果有苏安王的只字片语传来,我一定会第一个告诉你,何必隐瞒呢?”

        “可你们一定有什么在隐瞒着我,我不会听错的。荷德布,”她话锋凌厉地转向老人,一字一句逼问道,“你敢向埃及诸神起誓说,你决没有任何事在欺瞒我吗?”

        这太为难宰相大人了。可纶在纷杂混乱的思维中急急忙忙找了一个能够敷衍住蕾兰公主的借口,期期艾艾替荷德布解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蕾兰公主,如果你非要知道不可,那我就告诉你好了——对了,荷德布,你不如先退下吧,我想单独与蕾兰公主说一会话。”

        听她这样说,老宰相纵是有心帮助王妃,也不得不行了告退礼,离开了觐见厅。留下蕾兰公主,咄咄逼人地审视着王妃,等待她的回答。

        “事情是这样的,”可纶迅速在脑海中编织台词,“你应该认识我的贴身侍卫纳科特吧?不过你一定不知道他原来同那位罗德比司是姐弟的关系,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的。在同宰相大人谈及这件事的时候,我和他都认为,还是不要告诉你比较好。所以才会说到要对你隐瞒,其实指的就是这件事——在你看来,这应该算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变奏吧?”

        蕾兰公主没有理会王妃试探性的询问,她目光炯炯地盯着可纶,“只是这样吗?”她问道,并不出所料地看着王妃的脸上露出了心虚的微笑,显然,并不只是这样,这种事还不值得劳驾荷德布。埃及王妃啊,你别把努比亚人都当成了傻瓜。那个贴身侍卫向来很得宠幸,这些年少得志却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从来就没把她这位公主放在眼里过。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个见不得人的姐姐。下次若是叫她撞见,她一定会将这仗势欺人的家伙好好嘲弄羞辱一番——哦,等等,她又有什么立场去羞辱他呢?别忘了,他的姐姐已经取代了她,先行被苏安王召去了克诺索斯,她又能嘲弄他什么呢?他的姐姐现在可是凌驾与她之上啊,她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现在最得意的人应该是可纶王妃了,她的宠臣原本有个不甚光彩的背景,却借着密诺亚王来埃及要人的契机,一举将那歌妓送入了密诺亚的王宫。以那个女人的美貌和心机,她当然是可以迷惑住苏安王的,让他忘却了还有了蕾兰,怀着他的孩子,在底比斯苦候他来兑现承诺。

        这么说他是要失信于她了吗?他明明就答应过她会来接她的,可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都等不来他接应的船?或者应该说,他已经兑现过诺言了。不是吗?他不是已经派出了使者来接她了吗?只是王妃说,他是来接罗德比司的。谁能证明呢?也许王妃让罗德比司顶替了她也不一定,然后再做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来抚慰她。这样正遂了王妃的私心,她的宠臣摆脱了姐姐低贱的阴影,从此只会青云直上,至于她蕾兰,又被王妃的几句甜言蜜语糊弄得失去了主张,只会一心傻等,傻等那永远都不会来第二次的机会的船。

        一转念间,蕾兰公主已然重新看待了这整件事。不管王妃还对她隐藏了什么,对她来说,王妃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欺瞒她,却已经成了铁定的事实。愤恨的情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如火山爆发般从她心里喷涌而出。眼前这个和她一样身怀六甲的女子,骤然间变得如此的可恨,如此的死不足惜。报复的念头如一星火种,刹那间烧遍她枯萎的心。蕾兰公主没有再多想,她一把攥紧惊疑不定的可纶,扭头往门外走去。

        “你要带我去那里?公主!”可纶顿时没了主意,她以为刚才的借口还是挺周到的,却万没想到竟会将蕾兰公主刺激到疯狂——是的,她那么死命的攥住她的手,真的就像疯了一样。可纶隐隐害怕起来,她大声喊人,但马上想起她先前为了同蕾兰公主对谈而撤去了临近所有的卫兵,于是她只能拼命挣扎着想要甩开公主,可现在的她不比过去那么轻盈灵活,竟没能挣脱,反而跌跌撞撞地被公主拉到了觐见厅的大门外。

        还好蕾兰公主并没有攥着她跑多远,站定在觐见厅的门外,两个人都累得直喘息,可公主依然没有放开可纶。她神情冷漠地看着一直延伸下去的长长的宫阶,唇角慢慢泛出危险的笑,看着她这样的微笑,即使可纶从未与她心有灵犀,此时也了然明悉了公主的企图。

        她想将我推下去吗?

        还是她想和我一起滚落?

        可纶大惊,连挽救的话语都没想到再说,一把抓过公主攥住她的那只手,狠命的咬了一口。公主一痛,下意识地松开了,可纶立刻夺路奔逃。但她跑不了多远的,蕾兰公主也知道这一点。她那累赘的身躯怎么可能帮她轻松的逃脱危险呢?何况这一回,她并没有穿着牛仔裤和NIKE跑鞋。还没奔出两步,她就被裙裾拌住了,身体失去平衡,她摔倒在了地上。向来就很懂得把握时机的蕾兰公主,想都没想,立即抬脚将可纶踢下了长阶。

        这一次,无论是西方的上帝还是埃及的诸神,谁都无法拯救可纶了。云翩翩领着侍女们在后宫翻检衣物,卫兵则遵照王妃的吩咐在屋中午休,法老带着他的军队在大雨中挥鞭催马朝底比斯急驰迩来,而蕾兰公主,面带微笑地看着埃及王妃滚落一级又一级的台阶。在一片天旋地转中,可纶绝望地看见,神从雨幕中伸出手,带走了她与德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