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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孔天引仍然用很平静的语气说话,而且他就那样放松地躺着,眼睛也微微地闭着。淡蓝色的游泳池水面反射过来的班驳的光晕,在他纯白的衬衫上晃来晃去。

他这么说并不是要教导孔则同什么道理,而只是对一个老伙伴说出一些真实的想法罢了,这种想法可不是随便跟人去说的。在做生意方面,孔天引的意志就像是装甲车上的大块钢板那样,很难被轻易摧毁,也是固执而自信的。他顽强地信奉着自己的生意经,甚至拒绝接受别人在生意原则方面的任何说教,他只信奉自己的生意原则。在很多商人看来,这种做法简直就是一种极端行径。

孔则同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意见,他继续建议孔天引要敢于到美国去冒险和投机,他就像教授一样地讲了许多西方投机家的故事。他说英王威廉三世如何入股组建了英格兰银行,和王后一起做股东;邱吉尔的爷爷和戴安娜王妃的曾祖父,如何在美国铁路狂飙时代成了华尔街最著名的投机者;美国著名政客伯纳德*  巴鲁克和老肯尼迪,如何投机地逃过了二十年代的大崩溃;著名经济学家李嘉图和凯恩斯,如何投机钻营成为大富豪……

孔天引就安静地躺在大躺椅上,听孔则同在旁边大段大段地讲那些富翁和投机家的历史。他当然不会讨厌这些精彩的商业神话,因为他也在书上看到过这些故事。他的心思并不在孔则同讲到的这些故事上,而是冷静地思索为什么孔则同这么希望和国际投资机构合作。

他真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孔则同刚赚了一笔钱,就那么地浮躁和不安分了。他当然不能让孔则同察觉到这些心思,即便是他暂时想不通,也不能再这样拒绝孔则同了,因为这样做就是伤害了老伙伴的面子了。无论如何,孔天引得给孔则同一个面子,给他一个台阶下。

想到这里,孔天引就颇有耐心地说:"  天通是应该胸怀大志,但是我们也得一步一步走路……这样吧!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先不断地到国外去了解情况,我们再做决定吧?"  孔天引只能把话说到了底线,算是给孔则同一个面子。

大半年的时间里,孔则同都异常地忙碌,像是为了天通的伟大事业鞠躬尽瘁了。

他不停地往来应酬,频繁地奔忙在各个地方,他去上海、去海南、去东北、去广西……也像个使节一样地陪同各种新老关系户吃喝玩乐,歌舞升平。他甚至还大量地出使到国外,真像是去谈判伟大的生意一样,到美国、香港、东南亚各个国家。

孔天引本来希望孔则同真能为天通创造一个奇迹出来,可是冬天飘雪的时候,孔则同就被抽干了精血一样地病倒了,竟然一下子昏迷了两天不省人事。医生就说孔则同是因为饮酒过量,肝脏解毒功能严重降低,酒精还让他的胰腺充血水肿,损害了胰岛的功能,甚至还可能引起胰腺癌。

几天以后,孔则同还是幸运地脱离了危险,然后又在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

孔则同出院以后,天通的一个生意伙伴就突然死去了,据说也是因为应酬繁忙、声色犬马、积劳成疾了。孔则同和孔天引一起参加了这个伙伴的追悼会。追悼会非常隆重,各类车牌的豪华轿车就停满了山脚下的车场,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了一大堆,有脑满肠肥的官员,也有富霸一方的大亨,还有戴着性感墨镜的女明星。

商人葬在了北城郊外的一处佛教名山上,山上依次分布着八个寺院,传说香火旺盛。商人生前孜孜不倦地给佛祖捐钱贿赂,相信到了天堂佛祖也会帮他安排几笔大买卖做的。商人年仅四十岁,抛下了一双儿女,一个年轻娇媚的妻子,一大堆没了着落的情人。

孔天引也是在生意场上认识了这个商人,知道他是卖建筑材料发家的,偶尔也搞一点儿走私生意。商人是东北穷苦人家出身,有钱以后每逢遇到圈中伙伴,就会夸夸其谈他赚钱的动力。商人年轻的时候很穷,没有漂亮女人看上他一眼,于是就发誓赚到大钱以后,一辈子要享受三千个不同类型,不同年龄,不同国度的女人,肯定要超过秦始皇。

另一件让商人受了刺激的,却是无意间遇到的一件小事情。商人第一次住进豪华酒店时,是在上海的一个酒店里,正要在柜台前办理手续,服务生却先是帮一个日本女人办理了手续。商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当场就狠狠地骂那个上海人奴颜媚骨,然后在心里狠狠地发誓,赚到大钱以后就到日本建造最大的妓院,把最漂亮的日本女人全都招聘过去,跪着给中国客人服务,还要是那种用舌尖添遍全身的性套餐服务。

商人哪里就知道,后来反倒是中国沿海遍地的夜总会专门赚日本人的钱了。当然,商人还有许多许多其它的伟大理想,比如在东北的老家捐建一个希望小学,他也可以像别的商人那样,有一群小朋友围着给他扎红领巾,然后大幅照片就被报刊发表。结果哪?商人的伟大理想都还没有实现,就早早地死掉了。

孔则同说商人死在了一个饭局上,而且他也在场。当时,客人们喝酒喝到尽兴,都分别跟陪在身边的姑娘们插科打诨。商人也就乘着酒兴讲了个段子,兴高采烈地借着酒兴说:"  许多年轻干部一起开会,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一个女干部总是为难一个男干部,专门挑男干部的毛病。男干部忍了很久,还是着急了,就对女干部说:你不要总是抓我的把柄,我马上就找你漏洞!"  商人一边说一边笑地讲完了这个段子。

客人们一时并没有反映过来,都以为还没有收尾。因为客人们都等着商人把段子讲完,场面就突然异常寂静。

于是,商人就一个人独独地爆笑,笑得咧开了嘴,笑得喷出了饭,笑着笑着,一口气就憋住了似的,肥胖的大脸就像一个红黄的南瓜。然后,商人的脑袋就重重地击在了桌面上,顿时哗声一片,杯盘狼藉。

"  赚钱没有累死……花钱累死的!……日本人叫过劳死,也是一种病的!"老安开着的林肯轿车刚刚一下山,孔则同就若有所思地对孔天引说,好像商人的死触动了他的内心深处。说完这句话,孔则同还深深叹息了一声。

对于商人的死,孔天引却丝毫没有什么感觉。

事实上,车子一下山孔天引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那些悲痛的情绪只是在葬礼上用的,只是用来表达情绪、做做场面罢了,表达一下对死去伙伴的深刻怀念和伟大友谊。然后,这些事情就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了,原因很简单——他不可能去和死去的商人做什么生意了。

大雪在傍晚的时候就开始大片大片地四处乱飘,飘到晚上就已经压弯了树,铺满了路,盖住了房子。天通中心高高地耸立在振兴桥畔,像一座峻拔巍峨的雪山一样直通夜空。大楼里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剩下零零散散的亮光,就是随意撒向空中的一大把星星。



在天通中心顶层孔天引的书房会客厅里,孔天引和孔则同就站在宽大的玻璃窗下,望着大楼下一览无余的北城里的夜景。振兴桥就像一条横卧的白龙,路面上的白雪也被路灯照耀得白亮白亮的,汽车也就像一条条蠕动着的白虫了。

孔天引和孔则同——两个已过不惑之年的老伙伴,现在得好好地谈一谈啦。孔天引并没有想到孔则同会在这个时候要离开天通,离开他们共同辛苦打下的江山,他们的伟大事业才刚刚开始呀!他们的生意可是已经顺风顺水啦!

但是,孔则同还是坚定地说要离开天通,理由是他感觉到疲惫了。孔则同计划到美国去生活,到一家名叫一九九三年经济研究所里,做一个研究学者,专门搞搞经济研究,这也正是他大学时代的理想。再说了,孔则同赚的钱也足够他一辈子生活的啦,干嘛还要这么辛苦奔波哪?

孔天引走到了书柜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盒精致的雪茄烟,那都是专门为客人们准备的。

他走到了孔则同的旁边,打开那个精致的银白色的金属盒,里面装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哈瓦那"  淳尼达"  牌雪茄,据说是专为古巴总统卡斯特罗制造的。他把雪茄烟递给孔则同,自己也拿了一根。

孔天引平常是不抽烟的,也许今天抽上一根雪茄烟,能让他们的谈话轻松一些,毕竟老伙伴分别可是一个不轻松的话题。他们可不想总是围绕着尴尬的问题谈论不休,他们应该像年轻时候一样谈天说地,什么无聊的话题都可拿来说一说。

两个人就站在窗户旁,看着北城夜晚的大雪飘扬,偶尔还有大片的雪花被风吹到了窗户上。他们用木质火柴优雅地点燃了手里的雪茄烟,轻轻地吸上一口,让烟雾在口腔里弥漫着,仔细地品味着丝丝的苦涩在唾液中分泌成浓郁的香甜,就像是上好的咖啡那样,幽幽的苦涩中伴随着醇厚丰满的浓香,孔则同悠悠地说道:"  要感谢哥伦布了,他的船队到了新大陆,不仅洗劫金银珠宝,还把雪茄烟和种子带到了欧洲,惹得西班牙和葡萄牙人欣喜若狂地造雪茄……据说只有古巴的穆拉塔,就是那些黑白混血的漂亮女人,用她们的纤纤细手把烟叶撕成几毫米的碎片,在她们漂亮的大腿上,才能卷出味道最好的雪茄!"  孔天引也接过这个话题,饶有兴致地说:"  五十年代卡斯特罗当了古巴总统,就搞了社会主义社会,全国就开展了拒烟运动,雪茄被打入冷宫,只有他自己偷偷地抽……四川有两百亩沙地,专门种植最好的雪茄烟叶,肥料都得用麻酱和香油,古时是献给朝廷的贡品,后来专门为毛主席种植雪茄烟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