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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那人寒声道:“虽不是司徒火一伙,却也不是你们一路的。”

胡子玉道:“请问大名?”

那人“哼”了一声,目光中带着怜惜,他打量着眼前的胡子玉——长久以来,这个人一直是谭雁翎的左右手,运筹帷幄,素有智囊之称,谭雁翎所行的每一件事,如非是出诸他的主谋,也多少参与此人的意见在内。

说他是主凶之谋,应该不为过之。

那人在一开始说话之时,即变换了嗓子,用中气发音,使得声音与他一贯的口音完全不同,是以胡子玉用尽了智力辨别,却也分辨不出。

那人注视着胡子玉良久之后,遂道:“有一句话,要当面向胡兄请教。”

胡子玉此刻已运用内功,自丹田内提吸起一股元阳之气,继续贯注全身,收到了却寒作用。

这时聆听之下,他徐徐道:“请发问,在下知无不言!”

那人冷冷地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地点是金陵旧地,被害人,乃是当时富甲一方,而又乐善好施的梁仲举,梁先生。”

胡子玉忽然打了一个寒噤。

“梁先生?”说着,他后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冷气,点点头道:“有关梁先生的事情,只怕我知道得很少。”

那人毫不客气地戳穿了胡子玉的假面具,进一步道:“请你直话直说,不要掩遮!”

胡子玉真恨不能把这个人瞧个清楚,这一愿望即使在一个时辰之前,尚还可以达到,而现在却似乎是一种奢望了。

“你到底是谁?”

“这些不关宏旨,眼前我只希望你能具实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救了你的命。”

那人又似变得很斯文地笑了一下,接着道:“一条命,换几句话,应该很划得来吧!”

胡子玉低头盘算了一下——

对方说得不错,这个要求不算是苛刻,如果不是那个事件里的仇家,他又何必救自己?既然救了自己,似乎没有再杀自己的必要。

略一盘算,他即点点头道:“好吧,你要问些什么?”

那人冷冷地说道:“你我近一步再谈话。”

说完拉动手上的绦条,把胡子玉引到了附近,道:“坐下再谈。”

那人顿了一下,道:“据我所知,当年皮大王梁仲举先生是遭人暗算而死,胡先生看法如何?”

胡子玉怔了一下,瞪着一双血窟窿,道:“哦!我知道了,你莫非是那位桑先生?”

那人冷笑道:“不认识!”

胡子玉自己也摇了摇头,因为那个叫桑南圃的皮货客人,与眼前这个人,声音差得太远了。

他在饱受残害之后,意念已灰,对于昔日事,看得淡多了,但求片刻心安,决计不再隐瞒一切。

顿了一下,他慨然地道:“不错,梁先生据说确是受人暗算的!”

那人神色一振,道:“据说?莫非连你也不能断言么?”

胡子玉一怔,讷讷道:“我……怎么可以断言?”

那人走近一步,用截铁断钉般的口气,道:“暗害梁先生的人,一共有两个人是不是?”

胡子玉冷冷一笑,说道:“怎会是两个人?”

“怎么不会?”那人冷声逼问道:“一个人策划,一个人下手,不就是两个人么?”

胡子玉神色变了一下。

虽然天黑,那人湛湛有神的目光,依然能洞悉一切。胡子玉的一点微妙的表情也难逃过他细心的观察之下。

“是谁?”胡子玉反问了一句。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那两个人,你不认识么?”

“我——”胡子玉木讷地笑了一下,讷讷道:“足下在开玩笑了!”

“那两个人一个姓谭,一个姓胡,姓谭的就是今天的皮大王谭雁翎,姓胡的自然就是阁下不会错了!”

胡子玉一声怪笑道:“一派胡言!”

他在说这句话之前,早已盘知对方站方的地位,话声一出口,双掌同出,施展排山运掌的凌厉掌功,陡地向着面前这人全身击出。

这人显然是具有莫测的身手,在胡子玉尚未出手之前,已先洞悉了对方的意图和心机。

这时他身子蓦地升空而起,迎着对方推出的凌厉掌风,就像是浊流中的一匹缎子般的轻巧迤逦——

“呼——”一声,已然飘落向胡子玉身后,其势绝快,简直不容胡子玉稍缓须臾,以胡子玉那种身法之人,竟然连回身的时间都没有!

接着那人的双掌“噗”一声,已经分按在胡子玉双肩之上。

“坐下!”那人轻叱一声,胡子玉倒是真听话,顿时坐了下来。

那人冷笑一声,说道:“凭阁下身手,要想向我出招,只怕还得苦练几年才成。”

胡子玉叹了一声,如丧考妣地道:“足下身手惊人,武林罕见,胡某决计求死,请给我一个痛快吧!”

“你现在还不能死,再说,我此刻也没有杀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和谭老头当年如何杀害梁氏昆仲的经过!”

胡子玉呆了半晌,苦笑着摇摇头道:“事过境迁,这件事还谈他干什么?”

“当然要谈清楚——”

那人在说这句话时,声音是异常的冷,不容你违抗他的意思。

胡子玉长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世事变迁,太离奇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吧……我就告诉你吧!”

那人问道:“梁仲举老先生是谁杀的?”

“是谭先生……和我。”

“谁下的手?”

“谭先生。”

“你呢?”

“我不曾直接下手,但是……唉!我也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是你的计划?”

“也可以这么说吧!”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人声音显得很激动地说道:“梁先生与你们有深仇?”

“没有——没有——”胡子王频频地摇着头:“纯粹是商场上的手段。”

“什么叫商场上的手段?”

“那梁仲举家大业大,做生意太独占了,不容许外人插入——”

说到这里,胡子玉微微顿了一下,道:“那时我与谭先生方自打入皮货业,梁仲举不但不予扶植,反而百般刁难,处处以大吃小……”

“原来如此!”那人冷冷地一哼,说道:“这么一来,你们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可是?”

胡子玉苦笑了一下,道:“非但是不好做,简直无法维持!”

“后来呢?”

“唉!”胡子玉咬了一下牙齿,道:“那时,我与谭先生新入皮业界,开始只是做皮货供应商,渐渐摸清了行路,想转营皮货店。想不到,梁仲举以其压倒性的大势力,联合各界,一致杯葛,致使我们那家皮货行开张不及半年,就匆匆倒闭了!”

“这话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好!”那人冷冷地道:“你再说下去!”

胡子玉二十年从来不曾启口的话,一旦说开了,想要停止也是不能,一时滔滔不住,有问必答。

胡子玉道:“我与谭大哥迫于生存,因衔恨梁仲举做生意的独霸,才不得不下此毒手。”

“怎么下的手?”

又是一声轻轻地叹息,稍稍停了一会儿——

“是这样的。”胡子玉说道:“那梁仲举新买了一辆油壁车,又新纳了一房宠妾……”

“是荷姑吧?”

“咦——”胡子玉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不必多问,你说下去就是了!”

胡子玉道:“不错,是荷姑……梁仲举对那个荷姑,百般的宠爱……那时候,时逢盛夏,梁仲举每晚必偕荷姑,乘彩车至郊外乘凉游玩。”

顿了一下,胡子玉仰天想了一阵。时间太久了,也许他有点模糊了,但是,到底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他是不会忘记的。

“……那一夜,谭先生和我事先乔装为他家的车夫与跟班的……在他出门以前,先下手杀了车夫和那个叫‘周福’的跟班的,我二人就冒充是他们两个。”

“那位梁老先生莫非是瞎子不成?”

“姓梁的出门就往车子里钻,根本不注意坐在车前座上的车夫和跟班。”

“荷姑可曾同去?”

“同去了!”胡子玉道,“俟他二人上了车,姓梁的吩咐去燕子矶。”

他脸上带出了一片狞笑,并无丝毫仟悔的表情。

“——谭先生做事最称利落,事前事后,一向是不露出一些痕迹。就这样,在车行燕子矶的途中,下手杀了梁仲举和那个女人。”

“就只这么容易?”

“就是这样容易!”

胡子玉与那人已十分接近了,可是他却无从看见他的脸。

他已经是个瞎子——这一个崭新的印象,不时地刺激着他,使他每当冀图着要看人的时候,就会有一种新的刺痛。

现在他感觉到那个人又在冷笑了。

那人的武功,刚刚他已经领教过了,除非万不得已,在那人要取自己的性命时,他不会再蠢到向对方出手。

“一派胡言!”那人用比冰还冷的声音道:“说了半天,你始终隐瞒着两件最大的事实!”

“我什么也……没有隐瞒!”胡子玉声音已经显出了他的内怯。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梁老先生没有武功么?”

“这……”

“据我所知,”那人道,“梁氏昆仲,虽是驰名商界的闻人,事实上却是得自青城派嫡传的高手,以你和谭雁翎那时的武功,就是两个人联手,只怕也绝非梁仲举的敌手!”

胡子玉用力挤了一下两个血窟窿的眼睛,好似在惊异对方的无所不知。

“是……的!他确是有武功!”

“以他之武功,是不可能死于谭雁翎之手的,否则,你和谭雁翎何须费这么大的事还要乔装车夫跟班?这件事不是很明显么!”

胡子玉默默地点点头,没有吭气,不吭气就等于默认了。

那人又道:“还有,那个荷姑也没有死,对不对?”

胡子玉怔了一下,也没有吭声。

当然也等于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