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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每天一大早都会听到宫院内“唰唰”清扫落叶的声音。

这个月宫中的日子难得简单舒心。多尔衮领旨赴尔鼻城建都驻军,双月之内不会返京,邬聿敏自然寂寞,隔三差五便会入宫探我。除她之外,关雎宫的访客已是屈指可数,一切看似恢复了往常平静的状态。

皇太极一向迎着黎明前的黑暗便赶赴了朝堂,我则拥着儿子昏沉沉地睡着,小火炉在卧室内噼哩叭啦地响着。日子若能永远如此过下去该多好啊!

“主子,卓礼克图台吉有封书函给您送进宫来了。”素玛入屋将热水倒入洗漱盆中,然后把信奉到我面前。

我小心起身,给八子掖好被角,披了件外衣,接过信函。

吴克善人已在回蒙古科尔沁的路上,他特意去过瓦尔喀的战场上,无巧不巧地遇到了当时与赛阳一起被押解瓦尔喀的罪妇阿达尔斤氏,得到了一个惊天震世的消息。

我双手握着信纸“呵咔”作响,瞪大双眼完全怔住。

素玛紧张地走到我面前,空中摇晃着双手,“主子,主子——”试图拉回我完全被禁锢住的神智。

我迅速回神站起身,将信纸揉成一团丢入床头的火炉之中。看着信纸瞬间被火焰吞噬,我心中其实更想连同那事实一并抹去。

为何事情竟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赛阳这次回京其实并非“孤身一人”,她居然有孕在身。可是她在瓦尔喀三年的时光里却从未嫁过,甚至是一直被关闭在贝勒府的勤织院这种只有女人出入的地方。那个经手者究竟是何人?会单单只是一个相好之人?还是更有甚者?会是那夜的陌生男人吗?

为何此人与赛阳烈焰激情过后却又不负责任?不愿给她名分,还是给不起她名分?若非此次吴克善遇到阿达尔斤氏,怕是至今仍无人知晓此事。

豪格怀疑瓦尔喀兵变幕后真正的主谋另有其人,而赛阳似乎也只是此人手中的一颗棋,任其摆布。皇太极用计迫使此人现身,却无故牵连岳托遭难。如今似乎所有的利害关系都纠结赛阳一身,怕是一阵疾风吹过,她与孩子的命即刻便烟消云散了。

望向床铺之上熟睡中的八子,我已经完全没有力量再保赛阳一次了。风雨欲来我自己已是飘摇之中,又如何救得了所有矛盾指向的她?

当天夜里,八子不肯睡,哭闹着。我抱着他来回踱步,心情烦躁异常。

“怎么?又闹了?”皇太极被吵醒了,转过头哑着嗓子问道。

“你睡吧,别管了,没几个时辰就要起身早朝了。他一会儿便好了。”我边说边想抱八子去外间,免得吵到皇太极。

“你回来,我有话要说。”他叫住我。

我不解地回身望着他,一步步走回床边。

他半坐起身靠在床榻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

我继续摇晃着孩子,坐了下来。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似乎在思索如何开口。

“怎么了?”我问道。

皇太极目光下移,看着怀中皱着小脸哭闹的八子,一只手刚刚抚上他的额头,哭声居然嘎然而止。

八子瞪着眼睛看着他阿玛,居然‘笑无齿露’了起来。

皇太极双目柔柔地弯成两条线,宠溺地抚摸着孩子的脸颊道:“他就是嫌我这阿玛陪他不够,故意让我多注意他点儿。”

我微笑注视着两父子。他们相处的时间确实不多,并非皇太极失职,而是他本来每天睡觉的时间已经少得可怜,又如何有时间陪孩子呢?

“想跟我说什么?”我拉回话题。

“再过两日我便会带着八旗出猎抚安堡,若是此时不去,今年冬天怕是狩不成了。”皇太极爱极了冬狩,每年必去,只是去年年底亲政朝鲜,误了时节。

“为何猎不成了?今年冬天还未开始呢。”我不解。

皇太极挑眉对着我诡异一笑。

我突然紧张地倒吸一口冷气,“难——难不成你又要亲征了?”

皇太极听了我的话,赞赏地笑了笑,道:“瓦尔喀的征讨已势如破竹,不日便会尽数收归。我既不想延误战机,也不能给漠北同样的机会。既然大清腹背存在着不安因素,那么大举进犯大明属地之前就必须尽数拔除。”

“可是何必你亲自披挂上阵呢?”我直觉地排斥,不愿他上战场。大清的骁勇战将还少吗?

“要立军威,为正式伐明打下这一鼓之气非得我亲征大捷不可。”皇太极高瞻远瞩,考虑的是未来。

我无奈地叹出一口气。为何日日牵扯来去的全是战争。

“没什么可担心的,亲征之事还待得两三个月后,更何况——”

“更何况该被担心的是你的敌手嘛!”我都能猜到他下句会说什么。

“聪明。”皇太极倒是保持着一贯的自信。可是我的心已经被提起了,因为没有女人会愿意自己的丈夫奔赴战场,即使皇太极永远如此成竹在胸。

皇太极带着八旗亲王贝勒以及阿哥们两天后开拔抚安堡。他走之后我的心便莫名不安起来,总感觉什么灾难也许正在迫近;于是我对凡事都直觉过敏,谨慎异常。

可是接下去的日子却过得极其平静,宫内人人一如往常地生活着。八子活得近似个冬眠动物,大多的时间都在睡觉,饿了便会哭闹两声,有时醒来一下,便睁着大眼睛东张西望,不久又自己睡去了。

因为我并没有奶水,至今八子都是吃奶娘的乳汁,一天至少吃五到六顿。除了夜里大多数时候都是素玛抱着他去奶娘处。

乳母每日的膳食都极其考究,是宫中御医为哺乳期婴儿专门制定的,奶娘三餐时都会有宫女监督,既不能多食也决不可少食。

第五日清晨,哲哲天还未亮便宣我过清宁宫。进去时,整个内室烛光刺眼,映着哲哲与布木布泰同样忧虑的眼神。

很少见到哲哲如此坐立不安,见到我一把拉住,责备地说:“这次被你害死了,为何当初要阻止皇上赐死赛阳?如今发生这种丑事,还在皇宫内院之中,传扬开去要天下汉人如何看待大清皇室,满堂汉臣又如何背地里嘲笑蒙古科尔沁的女人?还要咱们在宫中立威吗?”

一顿劈头盖脸的质问,我想哲哲她们应该也是知道了赛阳的秘密。

虽然这个年代满蒙人时有乱伦婚配情况出现,但是后宫之中未嫁宫女未婚先孕确实犯了不可饶恕的大忌。更何况此时皇太极广收汉臣,笼络天下人心。汉人道德廉耻的思想逐步渗透进入,赛阳滞留宫中未婚先孕势必引起一片哗然。

“姑母千万莫急躁,越急越乱。不如趁现在还来得及掩盖住事实,除了赛阳也是一样。”布木布泰上前拉住哲哲,简单说着草菅人命的话。

哲哲暂时忍下火气,点着头。明显布木布泰的提议与她心中所想完全吻合.

“赛阳杀不得。”我的声音瞬间打碎两人此刻的如意算盘。

“啪”清脆的一声,哲哲抬手高空冲撞而下,我的脸颊被击得生疼,火辣辣犹如在燃烧。

我用手轻轻抚去嘴角的血丝,望着哲哲坚持重复地又说了一遍:“皇上回京之前,赛阳谁都不能动。”

现在结束了赛阳的生命,的确可以瞒下未婚先孕的丑闻;但是皇太极却也会因此失去了至关重要的线索与筹码。那个真正的幕后煽动者绝对包藏祸心,此时若失去了查找的方向,那么下次事件的冲击力也许将会是致命的。

哲哲怒不可抑地咬牙看着我,再次抬起手却被我拦截空中。布木布泰惊吓地倒抽一口冷气,看怪物一样注视着我。

“时至今日你居然还妇人之仁,不知悔改。你究竟心中有没有科尔沁,有没有博尔济吉特,有没有你父汗?”哲哲大力甩开我的手,怒喝着。“你以为你诞下皇子,八阿哥又被立为皇储,你这一辈子便风雨不动了吗?你就不需要科尔沁的扶持了吗?海兰珠,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你姓博尔济吉特,你的孩子莫说是东宫太子,就是排到天边也没有他坐皇位的一天!”

哲哲有一半说的并没错,我心中确实没有科尔沁的存在;不似她和布木布泰一般,凡事想到的都必先是自己的一族。而且我也明白如果不是顶着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这个头衔,任皇太极如何宠爱重视,孩子永远与皇位无缘。其实本来亦是无缘。

可是我却并不得意,也不有恃无恐;相反我每时每刻都为着八子日后的命运担惊受怕。

我不让她们动赛阳,完全是因为皇太极。哲哲不明白,却还盘算着杀人灭口。她们趁皇太极不在痛下杀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放弃去说服盛怒之下的哲哲,转换了对象,望着布木布泰恳切地说:“此事轻易不得,赛阳在瓦尔喀三年的经历已是无从查究,如今赐死了赛阳便更是无法追查那蓝田种玉之人。赛阳无端端带回瓦尔喀的机密,难道事情看来真似表面般一目了然吗?”

布木布泰眼中霎那间闪过异样的色彩,了悟地点了一下头,匆匆转头对哲哲道:“姐姐所言并非无道理,赛阳确实可疑。单单看她舍关雎宫不去而选择我宫里便见分晓。”

哲哲看着布木布泰,仔细琢磨着,渐渐平息了怒气。片刻之后,她复又将目光投到我身上,眼神已不似先前般愤恨,却依旧阴郁。

“罢了。”哲哲总算是撤销了已动的杀念。“但眼下该如何是好?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就算禁锢永福宫怕也是遮掩不了多久。”哲哲苦恼地说着。

“赛阳还在永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