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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也不需要太觉得这些“作品”真是羞辱了他的状元老师。王寿彭之所以得状元,是因为他的名字:寿彭,就是寿比活了八百岁的彭祖。那年主考官为了暮年的慈禧太后高兴,就把这个吉利的名字排到了第一。

可能大家想不到的是,只上过一年学的壮族孤儿陆荣廷后来也拜师学文化、写诗。他请的是广西名宿蔡化文。在蔡化文的精心指导下,到光绪末年,陆荣廷就已经能流畅朗读古文了,《三国演义》、《七侠五义》之类的小说更不在话下。陆荣廷还请一位姓陈的书法家教他写字,陈老师要求他不管多忙,每日必须写一尺见方的大字三十个。至今在武鸣、南宁、龙州等地名胜上,还留有他并不丢脸的手迹。

现在我们来看看陆荣廷的诗作。个人认为,今天即使专攻古文的人,写旧体诗也不一定有他这样的水平。

反袁称帝的护国运动胜利之后,陆荣廷在“八桂厅”犒赏将士,即席赋诗一首:

北伐雄师共枕戈,锦旗云涌渡湘河。

复回民国偿初志,八桂厅前奏凯歌。

如果你对这首诗歌虽然觉得不错,但也并不十分佩服的话,再来看他1921年写的一首七律:

群飞海水各争雄,区宇何年睹大同。

抚剑悠悠仍报我,匡时滚滚望诸公。

无心统一终兴汉,国运呼三共祝嵩。

眼底孙曹兴废事,与君谈笑酒杯中。

怎么样?服了吧?

值得叹息的是,陆荣廷灵柩1929年安葬在家乡离武鸣县城四里的啸狮山五十一年后,1980年9月13日夜,盗墓贼掘开了这位“广西王”之墓。武鸣县有关部门第二天赶到现场看到,那二米高、八寸厚的棺木还红漆鲜艳,棺内丝绸衣物色彩如新,死去已五十二年的陆荣廷大腿肌肉还未完全腐烂。

墓外只看到一个破碎的青花瓷罐,到底盗走了哪些宝物,人们不得而知。据了解,陪葬品中最珍贵的是两颗珍珠,分别放在死者口中和肛门中,另有古瓷器和象牙筷等。因习惯上认为金属对尸体有催腐作用,陆荣廷棺内并无金银。

再叱咤风云的人物终究归于土灰,“广西王”陆荣廷的千军万马和神奇枪法,却对付不了死后在他坟上肆无忌惮的小小蟊贼。

最后回到张宗昌。这个人人皆曰可杀的人物是否浑身就没有一处亮色呢?也不尽然。虽然要找他的可取之处十分困难——至于什么“慷慨大方、不吝金钱”之类,不过是劫掠黎民脂膏后收买人心给他卖命。但他的确有一样应予以肯定的突出品格——孝顺。

他的父亲死得早,靠母亲祝氏拉扯大。1925年,在外浪迹多年的张宗昌荣任山东军务督办,“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他上任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寻找久无音信的母亲。受派的副官连夜赶到掖县,村里人却说“大脚”十年前又改嫁给了一个木匠,随这个木匠到外地谋生去了。

副官按这个线索找了一个多月,终于在诸城县找到了祝氏。一个破烂的小屋,和一个男人,这就是张督办的妈妈家。

副官向她报喜。可祝氏却说,宗昌离家后她无以为生,就跟了这个贾先生;现在可以享福了,但又不能带着贾先生去给儿子丢脸;而抛下贾先生,又良心不安。

副官十分为难,不敢自做主张给张督办带回一个后爹,只好回去如实报告。张宗昌大怒:“混蛋,老子无能,把俺老娘撇在家里,人家姓贾的替我养活老娘,还不该感激人家吗?你为什么不把那姓贾的一起接来?”随后口授一封信,副官一字不改记下,再去接祝氏。

信是这样的:“儿宗昌不孝,自己出外流浪,撇下娘一人在家受苦,真是罪该万死。现在好了,儿已经做了很大的官,和以前的八府巡抚一样大,儿也有钱了,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请娘带那位姓贾的大恩人一同来享福吧。等您到来时,儿再向您当面请罪。”

孝子张宗昌被杀时,祝氏闻讯几乎发疯。失去依靠的她因改嫁而没脸回故乡,一度出家为尼;而张宗昌给她的财产,也被其侄糟蹋殆尽……

激进时代的不公:林纾“反对白话文”的背后

历史是一条长长的河流,在无限漫长的历史过程中,不管怎样的人、怎样的事都只能占有一个瞬间。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到后世不过是短短几行文字,多少强健有为的人物到后世也只是一个血肉全无的苍白符号。民国史上的人物,比如孙中山,就是四个字:“推翻清朝”;比如袁世凯,就是三个字:“做皇帝”;比如张勋,就是两个字:“复辟”;比如曹琨,也是四个字:“贿选总统”……

在人生短暂、时间无穷的对比面前,只能符号般存在的历史人物还有一大悲哀:吝啬的历史只给他们留出寥寥文字倒也罢了,这寥寥文字还时常把他们刻画得走形走神,甚至面目全非;而且,空穴来风的轶事说不定比正事有名,无据可证的野史往往比信史知者广泛。一个人认真地、付出辛劳地做得很好的事,不一定能在后世留下痕迹;一些并未为之殚精竭虑的、甚至完全是因为某个机缘而触发出的事,哪怕不大,却搞不好就被久久传播。

于是,真相被遮蔽了,人物被扭曲了。

生于1852年的福州人林纾(林琴南)似乎就是这种情况的一个例子。即便是非文史专业出身的人里,也有不少知道林纾这位横亘晚清和民国两个时期的文化名人,这绝不是因为他是晚清最出色的古文大师之一——晚清文言文学状况,有几人愿去关心了解?

林纾的有名,就在于两件与他那些优秀的文言诗文无关的事:一个是他不懂任何外文,却居然是一位影响极大的翻译家;二是他在新文化运动中反对正在兴起的白话文,是抗拒历史潮流的文化守旧派代表。

不懂外文而成大翻译家,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是怎么做到的呢?

靠的是和人合作。

1897年春,林纾夫人刘琼姿病逝,林纾哀痛不已,家人劝他到朋友魏瀚处散心。在魏瀚家中,林纾结识了留法归来的王寿昌。为让林纾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极佩服法国文学的王寿昌向他介绍了小仲马的名著《茶花女》,说你的文笔那么好,我们可以把这部名著合译出来。

在王寿昌手捧法文原著绘声绘色讲述、林纾走笔如飞形成方块字文章之中,大名鼎鼎的“林译小说”和“大翻译家林纾”出现了。林纾透彻地领悟了原著精神和风格,且调动自己精深的古文造诣和活跃的才思,使浅近的文言译文忠于原著,语句流畅,富于感情,引人入胜。这部译作成书后初印一百本,分送林、王、魏三人亲友,不料迅速流传开来引起巨大轰动,多家书局连连翻印还供不应求,一时洛阳纸贵,有“可怜一卷《茶花女》,断尽支那荡子肠”(严复语)之誉。

《巴黎茶花女遗事》翻译成功获得满堂彩,这一良好开端促使他继续与王寿昌、魏易、曾宗巩、陈家麟、力树萱、王庆通、毛文钟等多位通晓外文的人合作,在此后的近二十年中,先后翻译出外文著作一百八十种以上。许多中国人第一次读到并喜欢上莎士比亚、狄更斯、司哥特、笛福、欧文、雨果、大仲马、小仲马、巴尔扎克、易卜生、塞万提斯、托尔斯泰、孟德斯鸠等西方大师的名著,就是林纾的翻译之功。

由于他不懂外文,译作中错译、误译之处当然不少,还翻译了一些不值得翻译的三四流著作;而且因合水平不一,其译作在是否忠于原著方面也质量不均衡。但是,那是一个国门初开,国人对外国文化正如饥似渴的时代,平易浅近的文言林译小说成了中国人看世界的一个窗口,当时的大量青年学生为林译小说而着迷,后来他们中的一些人成了民国文化界和新文化运动的中坚。

在鲁迅的整个学生时代,他都和林纾翻译的小说相伴,林译小说每出必买,并多次在和弟弟周作人的通信中谈论。而钱钟书走上研究外文道路,就在于林译小说的巨大影响,他读了林译小说,钦服之余又深感不过瘾,觉得如果看的不是译文而是原文该多好,就勤奋学习外文,后来成了学贯中西的大学者。

翻译西方小说,对于林纾来说是十分成功的,只是林纾对此难免有“以末技扬名”的悻悻,因为就文章水平论,即便别人说他的浅近文言译文再好,他自己觉得真好的,还是他的古文诗文。

翻译外国文学作品的经历为他赢得了“不懂外文的大翻译家”这个趣称。这个绝无仅有的特例,很能吸引人们眼球,增强了他的传奇性,百年之后,林纾对此也许还是有些自得的。

而让他“青史留名”的另一件事,却就没有这样让他在九泉之下心安,甚至会让他死不瞑目。

这件事就是今天学生熟知的:在新文化运动中,林纾“反对白话文”,“螳臂当车”,“成了站到时代潮流对立面上的小丑”。

1915年,陈独秀主编的《青年杂志》在上海创刊,这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开始的标志。以后没有哪个杂志再能有这样的荣耀——一份杂志开启了一个时代。

这里先要厘清一个概念:五四运动。五四运动其实有两个,一个是1919年5月4日发生的五四爱国政治运动,通常说的五四运动就是指这个;一个就是始于《青年杂志》(后更名《新青年》)创刊的五四新文化运动,简称就是新文化运动。这场划时代的文化运动真正消歇于民国哪一年,学术界至今还没有明确。

民国成立以后,政治制度由封建变为共和,大大前进了一步,但政治变革不等于能立即带来思想变革,人们的思想状况并没有随辛亥革命得到强有力的改变,民国“国民”的脑子里基本还是传统封建社会“老百姓”的思想意识,再加上北洋军阀政府为巩固统治,不但不愿在刷新民众思想上尽政府之责,反而予以禁锢、误导,公开号召“尊孔读经”,倡导思想上复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