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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她抚着额头,“起来吧。”

如意站起来侧头打量了眼范佳若,虽然只是一瞬,她却觉得好象自己从头到尾被看了个透彻。

“佳若是朕的起居女官,以后严实不当值的时候,都由她替上。”

“佳若姑姑。”他露出乖巧的笑容,看上去完全人畜无害,好似刚才那刺探般的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如意总管。”她站起身,微微一福。

如意笑笑,转头对明泉道:“主子说凤章宫的桃花开了,请皇上同赏。”

“哦,桃花满陌千里红,朕倒真想看看。”明泉搁下笔,“佳若,朕看你也累了半天了,先回去歇着,到申时再过来。”桃花?凤章宫哪里有什么桃花。

她看着范佳若退出大殿,睥了他一眼,“恩,可以说了吧。”

“沈郎伴想求见皇上。”

明泉沉默了下,“他……还好么?”

“精神好多了,见到御医和主子都很冷静。”

万一见到她不冷静怎么办?明泉想了想,把这个放在心里,“罢了,春天到了,总要看看桃花的。”

凤章宫与承德宫相临,天色又尚早,明泉便与如意徒步过去。

“奴才听说皇上这几日要离宫。”如意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错。”

“皇上几时启程?”

明泉斜看他一眼,“三日后。”

如意沉默不语。

凤章宫瓦欺霜胜雪,比天上皓月更皎洁三分,乃宣朝开国之后手笔,远看如山霭,近看似雪峰。明泉骤觉整个皇宫的确此宫才当安莲。

“六月初三,是安夫人的忌日。”

明泉前脚刚踏入凤章宫,便听到如意用极轻的声音道。

沈雁鸣坐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看着帐顶。

明泉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参见皇上……”他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明泉挥手制止,“免礼。沈郎伴连日奔波劳累,不必拘此虚礼。”换了平日,她说话决不会如此客气,只是眼前却是她亏负于他,自是理不直气不壮。

沈雁鸣见她靠近,身子不由地颤了下。

明泉见他脸色憔悴,眼角甚至多添了几条纹路,心中更是歉然,识相地挑了把三步远的椅子坐下。

“你安心在此养病,需要什么,只管与皇夫说。若想回去,朕可安排你回熹微宫。”她言前言后全是病字,半点不提伤势。

沈雁鸣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皇上……”

“恩?”明泉尽量露出可亲的笑容。

他咬着唇不作声。

如意早在她进门时便离开了,因此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反倒沉默得尴尬。

“你回宫的消息……朕还未告知沈家,若是想让他们进宫看你,朕可以安排。”

“不要告诉他们!”

猛然提高的嗓音像利剑一般穿过她的耳朵,害得心跳猛增。

“我,我……”他头慢慢埋在双膝间,抱膝的双手握得死紧。

明泉舔了舔嘴唇,第一次感到词穷。

思虑半晌,她起身缓缓道:“过几日,朕会派人去胜州接你。这几日,便先住在凤章宫吧。”

缩成一团的身影不停颤抖着,犹如受惊的兔子。明泉又站了会,见他毫无反应,叹了口气,轻轻从外面把门关上。

那一刹,屋内似乎隐有呜咽声传出。

武举(下)

武举榜文张贴天下,民间偶有疑虑之音,却很快被热情群涌应者淹没。连镌久一边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要应付独孤凉为首旧派武将的刁难,实在不可开交。

赈灾银前后分了三批陆续到了地方,刘珏为争表现,工部日夜不歇,务必尽快为灾民重建家园。

孙化吉户部礼部两头跑,一面数银子,一面与沈南风谈议和细漏,孙夫人刚养出来的两斤肉很快又还了回去。刑部御史吏部则是盯紧了樊州童堤案,前面准备随时抓人,后面准备随时派人顶补缺。

这两日明泉被他们左一句皇上,又一句启奏,抢得四处乱跑。范佳若头一次知道原来当皇帝竟是这么累的差事。

“皇上,户部尚书孙化吉求见。”

范佳若现在一听这句就开始疼。

明泉放下茶杯,“宣。”

“臣孙化吉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上猜刚从哪儿来?”孙化吉笑眯了一双小眼睛。

范佳若惊愕地看着明泉一本正经地摸着下巴思索,“恩,多半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嘿嘿,皇上英明,洞悉乾坤,德盖九州……”

“孙夫人知不知道你去了青楼啊?”

孙化吉立刻把剩下的恭维吞回肚子里,“臣所作所为,俱是为了皇上,为了大宣,还请皇上明鉴。”

“那就要看你差使办得如何了。”

“当然是妥妥帖帖,顺顺当当。”

明泉露出笑意,“如何个妥帖顺当法啊?”

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让看在一边的范佳若不寒而栗。


“总之,王四海已经同意捐献一百万两纹银于朝廷,并募集大量物资运往各州受灾地区。”

明泉满意地笑笑,“王四海果然心系朝廷,为国为民。”她铺开宣纸,在上面亲提‘仁商’二字,“你去裱起来,送到王家去。”

孙化吉一边接过一边笑道:“皇上一字万金,可否也赠臣一幅。”

明泉二话不说,大笔一挥,气势纵横的狐狸二字一蹴而就。

孙化吉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王四海一百万两换来的两个字,还不如臣这两个字的笔画多,划算划算。”

“……孙卿果然精打细算,半点不亏啊。”

他得意地笑了两声,又遗憾叹道:“不过可惜,王越的身体似乎拖不过今年了。”没有威胁的借口,下次再让王四海掏荷包恐怕就不容易了。

“那你看王四海身体如何?”

“十分健朗。”孙化吉一楞,这次是以召王越入宫为威胁手段,“皇上难道想召他入……”剩下一个字被明泉瞪掉。

“万金一字非人人可得啊。”意思就是拿人钱财,于人消灾,办法自然是你想。

孙化吉低头看着手上的两幅字,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范佳若暗忖,高阳王与明泉果然是同胞兄妹。

孙化吉前脚刚离开,后脚连镌久与独孤凉即双双求见。明泉见怪不怪,这两日他们为武举之事,事无大小都要争论一番。连镌久虽然是百官之首,但遇到武将出身的独孤凉也十分头疼。

“区区武举而已,又哪里难住两位大人了。”明泉不无嘲讽道。虽然倾向连镌久所提之议更多,她表面上却各打五十大板,无关痛痒的便由着独孤凉来,免得招致武将派系的不满。

“臣与独孤大人正在商议武举因侧重战术策略亦是武功骑射。”

自然是战术策略。若要的是一个武功绝顶的高手,还不如去各大派招安掌门,或是直接任命武林盟主为状元。“这倒至关重要,两位爱卿是何建议?”

“臣以为武功骑射再出众,也只是一夫之勇。只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败敌军于股掌才是万夫莫敌之勇。”

“独孤大人此言差矣。”连镌久慢条斯理道,“自古以来文状元即为天下文人典范,那么武状元自然应是天下武者榜样。武举若只重策略文章,又与文举何异?难道独孤大人心目中的武状元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满口兵法的纸上谈兵之徒么?”

单论口舌,独孤凉这个早年混迹军营的武将又怎能与文臣佼佼的连镌久相比,当下沉默。

两人寥寥数语,明泉却已听得十分明白。

论战术策略,那些武将世家世代领军作战,大小战役不知凡几,自然比普通百姓得天独厚。如此一来,自然对独孤凉身后的武将派系有利。反之,连镌久若想在武将中培植势力,自然是找那些无权无势无背景的草莽出身更为容易。

“两位爱卿所言,各有道理。”明泉沉吟道,“不如这般,骑、射、力、武还是主考,朕可不想哪天在战场上,我堂堂大宣将领还需要士兵的保护。不过,战术策略出众者,无须武进士考核,直接参加殿试!”

连镌久与独孤凉两人一合计,都觉得对己有利,当下道:“皇上圣明!”

六月初二,天朗气清。

十里锦旗自京城出发,向夏家镇进发。

沿路百姓夹道匍地跪迎。

严实自小太监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酸梅汤,转身对帝辇道:“楝容县官张有福送上酸梅汤,请皇上品尝。”

“恩。”

严实掀帘而入,过了一会端出空碗交给小太监,低声说了两句。

小太监一路小跑到仪仗前面。

等在路旁的张有福激动得双颊发红,“皇上,可有说什么?”

小太监道:“皇上说太酸。”

张有福表情顿时一蔫。

“皇上还说张大人若有时间做酸梅汤,倒不如花时间在治理一方上。”

张有福的脸色如丧考妣,半晌才道:“臣,臣谢皇上金口玉言。”小太监却早已走开了。

纸船(上)

六月初三,细雨绵延,密密覆盖整座皇宫。

往日人烟罕见的西北冷宫,今日却有了动静。

安莲跪在地上,将一幅又一幅画卷投入火盆。画卷上峰峦奇秀,江河清缓。有的落笔寥寥,墨痕粗犷,却气韵磅礴。有的精工细琢,色彩斑斓,画如实景。无论何种风格,都是难得的珍品。

如意和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太监跪在两侧各自撑着一把伞,一个拼命将安莲护在伞下,一个小心不让火盆被雨打湿。